第27章(1 / 2)

往事如烟,能呛死个人,或者,也散发清香让人长回味。

一晃,三十年之后,世界已大不同,BJ的天也跟美国的天一样蓝了,然而在已过天命之年唐克文而言,有一点不可能变,那就是每个人都活在过去里,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而言,脱离历史即背叛,对于一个人而言,想摆脱过去那经历的情感与波折,就如同自己梦想一口口舔平自己的皱纹。

三十年间,兜了一大圈子的唐克文,从BJ居住多年后又返回到了曾经那么熟悉的而又那么令他伤心的奥斯汀。与苏菲亚分手已二十多年,年轻人的热情似乎终究敌不过文化的隔膜?唐克文自己也清楚这样的理由不过是拿出去骗骗别人,同时也唬唬自己求得安慰一下而已。看何乔与杰伊倒仍恩爱如初,结婚后两个人生孩子似乎就没消停过,一个接一个,每次见到何乔,不是在大肚,就是在哺乳。唐克文膝下没有子女,自苏菲亚离开自己之后,虽然又开展了几段感情,似乎情也真意也切,然而回首这几段感情时有时竟忘了女主角的姓名。有时他懊悔跟苏菲亚分手,如果脾气好一些,更包容一些,是不是有可能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呢?是不是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像何乔杰伊一样?想到孩子,如果有个长得像苏菲亚那样的女儿每天跟他能聊两句,撒撒娇,想到这里,唐克文笑了,笑自己胡思乱想,笑自己竟然耐不住孤独。

刚过五十的唐克文似乎还不到要依靠回忆来生活的年龄,也许唐克文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可是他却很难摆脱对过去的追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自己因她而成了杀人犯,另一个愿意为自己而冒生命危险。两张脸孔时不时让他的睡眠成为问题,年龄越大似乎越频繁。

BJ的日子,他也常常记起。要问中国的老天或者美国的上帝对他不公吗?倒也不是,终究他还是讨到了说法。赵君格将证据分为两部分,一份寄往老家奶奶那里,另一份寄给严婉晴父亲的单位。当年,眼镜叔发现并打开被他忽略在办公室的特快专递信封时泪如倾盆,痛失爱女使眼镜叔的年龄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多岁,看着这样的场面,办公室的同事都无不动容。除了作为重要物证的张诗琪的手机内存卡,信封里还有一张寄信人赵君格留的纸条写着:如果你收到此信,我可能已发生不测,害我的人即杀害你女儿的凶手的父亲。

唐克文总记得那是个艳阳高照的下午,虽然有人纠正当时天阴且有雾霾,但自他扶着眼镜叔和他的母亲走进中国人民共和国监察部递交举报信及证据材料的那一刻起,随着通过外交管道的证据移交和磋商,真凶落网,唐克文心头的霾就开始慢慢散去了。

回到美国,唐克文跟何达义一起经营中餐馆,何达义的律师资格已被德克萨斯州法院吊销很过年了,他不后悔,毕竟这也是在还自己负的那一份感情债。何达义从来没要求过唐克文喊他一声爸,唐克文当时也不愿喊,但当何达义一天天苍老,唐克文也发现自己早已把他当做了亲人的时候,唐克文有时人是谁从心底里希望何达义能主动来要求自己喊他一声爸,但何达义没有,从来没有,一直到何达义坐在家门口那棵大橡树下的摇椅上断了最后一口气,也没有听到自己亲生儿子喊他爸。不啊,唐克文却还心存一份侥幸,一直希望何达义听见了自己最后喊的那两声爸,毕竟当时不再动弹处于弥留之际的何达义与何达义身旁的咖啡都还有余温,他跪在摇椅旁,大声喊着叫着,掐着何达义的人中。

现在的唐克文,悠闲地坐在父亲最爱坐的这摇椅上,大橡树把德克萨斯州阳光的锐利遮挡,步行路过门前的年轻学生时不时地会向这位老者打招呼,他又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里可能正在逃亡的路上,当时一则报纸的标题是《奥斯汀的BJ少年》,想到这儿,他呵呵地乐出声来。

一位穿蓝色制服的美国邮政USPS工作人员来到门前送邮件,是位看起来特精神的黑人小伙,他本来可以直接放在邮箱中离开,因为看见唐克文在那儿闲坐,就上前友好地给这个老人打着招呼并周到地将一沓信件交在唐克文手中。

平日里,亲切地跟邮递员们打招呼好像也让自己愉快一些,就像讨厌街上越来越多的无人驾驶汽车一样,唐克文也厌恶那种越来越广泛的无人机送邮件的方式,而怀念这种人工送信的老方式。

挑出帐单和广告信件,一封发自新墨西哥州阿布奎基的手写地址信件吸引了他的注意,打开信,一张照片滑了出来,只见台阶并排坐着一位中年女性和一位年轻的女孩,像是一对母女,她们亲密地偎依在一起。

即使那张脸孔新添了许多皱纹,唐克文永远也不会忘掉,拥有这张面孔的她,曾充当过唐克文的天使,这天使起初让他想起严婉晴,后来又帮他忘掉严婉晴,是的,这女性就是苏菲亚无疑,而坐在她身旁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的头发,蓝色的大眼睛,嫩白的皮肤,俏皮的小酒窝,没有疑问,那份美丽遗传自身旁的苏菲亚。

翻开照片背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We Yankees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