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慧上前道:“陛下,贫僧并不关心征战之事,但我佛怜悯众生。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我们云门宗之渊源。”吴乞买道:“我听吾师说过,云门宗源自前唐禅宗一脉,五代时文偃大师主持韶州云门山而振兴。”海慧道:“难得陛下有心,本门属于禅宗,但两百年来,在中原一直与江南的天台宗互相辩难。对佛法传承,本门素有宗旨,视为正宗。可佛法博大精深,贫僧修行已数十载,却很难认为自己真入门径。”吴乞买有些不解,“吾师一直对我讲,佛法虽然精深,但修为在于截断众流,机心险绝,只要根基所在,就能直达正果,如比拟云门如天子之诏,金口御言,绝无转圜犹豫之处。”
海慧淡淡一笑:“陛下所言不差,然世间万物纷纭,人力有限无限,尽在自身修为。一如天道之名常在,可古来解说各有不同,我等世俗之人须如何取舍?”吴乞买听得有些疑惑,似乎不大明白。海慧自然觉察,微笑道:“陛下勿要被贫僧之言所惑。如佛门也好,道家也罢。正如女真、契丹或汉人,先有谁,后有谁,都不过是世间之名而已。女真今日之成败,换得陛下今日之所惑,其实小矣;然陛下今日之所惑,能换得女真明日之基业,实为大哉。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吴乞买怔怔望着海慧,“大师欲让朕如何行事?面对宋人害死我侄儿无动于衷?对大金完成统一大业就此放弃?”海慧叹了口气,摇头道:“非也,陛下有志继承先帝宏图伟业,驰骋中原。更兼陛下胸怀广博,接受汉人文治,礼敬我等佛门子弟,大金文治武功都已具备争雄天下之资,此乃千古功德也。”吴乞买听了面色稍缓,道:“既然吾师明白,那我今日的烦恼该怎样化解?”海慧沉吟片刻:“方才贫僧所以妄言禅法与天道,正如陛下明了本门禅理精要,世间生死定数劫难无常,然人心、正道、功业可以达成,在乎所为,所以为也,阿弥陀佛。贫僧向陛下请辞。”
吴乞买听了一愣,放下宝雕弓道:“禅师这是何意,为何要弃我而去?”海慧合十道:“陛下误会,先前陛下请善祥大师主持修建净土寺,于今年已经初成,贫僧欲前往应州一看。”吴乞买转忧为喜:“哦,原来如此,此事我险些忘了,吾师既有此意,当然不便强留,善祥大师已经数年不见,我很是想念,吾师见了代我转告心意。另外,待吾师归来后,朕也想烦劳吾师在燕京主持营建我大金的佛寺,这里全是过去契丹人的佛寺,没有我大金的气势,朕要光大云门法统,营建一座比契丹人更好的佛寺,福延千载,让所有百姓都感念大金对佛法的礼敬尊崇,吾师意下如何?”
海慧一听,合十道:“善哉善哉,陛下有此慈悲教化之心,非为众百姓存善念,也为女真各部感化向善开启心智,贫僧定然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托。”吴乞买听了海慧的话,心下有所触动,想起粘罕于东京带走宋人宗室的所为,想起斡离不攻城略地后的结果,想起完颜海娜的变化,吴乞买见海慧要退出,当即说了一句:“禅师且慢——”海慧望着他,吴乞买迟疑道:“我是想说,吾师这一去时日定然不短,可还有什么要嘱咐?”海慧见吴乞买如此恳切还是第一次,摇头道:“陛下有此一问,已是领悟颇多,只要不忘今日的言语,想来已经足够,望陛下多多保重,贫僧告辞。”
海慧离开后,吴乞买望着殿外漆黑而空旷的宫苑,和白城太不一样了,这里要大数倍。和更早的林间部落时代就更不一样,女真人如今已经是国家,完颜家族是皇室,大金很快将成为天下的主人,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的夜晚,吴乞买感觉到皇宫太大太空呢?他望着外面的漆黑一片,有些茫然。旁边一个年轻护卫过来问道:“陛下可是要去哪里?”吴乞买看了他一眼,是从会宁举荐过来护卫他的大玄征。“唔,随朕在宫中走一走。”
大玄征跟在吴乞买身后,前面有四名侍卫提着灯笼,吴乞买缓缓踱步,周围安静无比,听得见夜风吹过宫苑的沙沙响,走了一会儿,吴乞买说道:“我记得你是前两年从白城过来跟在我身边,是拔改向朕举荐的那个渤海人吧。”大玄征道:“是,陛下。”吴乞买道:“这么说,你还是渤海的王族后人?”大玄征点头,吴乞买淡淡一笑:“渤海过去与我女真同属靺鞨,当年先祖统一女真各部,渤海人出力甚多,大家都深感契丹之恨,皇兄乌雅束和阿骨打一直四处招揽渤海人才,杨先生就是渤海人中一个杰出人物啊。”
大玄征静静听着,点头道:“是,陛下。”吴乞买知他言语谨慎,沉吟一会儿:“当年渤海为契丹所灭,两百年来,有很多族人都出逃高句丽,那么,你的家人多年以来都在哪里生活?你怎么被拔改找到的?”大玄征顿了一顿道:“回陛下,我们一直都隐居苏滨水的山林中,祖上听闻女真与契丹相抗时,才领着我们到了鸿忒城,与女真一起聚义抗暴,之后我才归于徒单猛安帐下。”
吴乞买听了一惊,念道:“你说鸿忒城?”大玄征点头道:“是,陛下。”吴乞买眼神迷离,忽然想起他的三哥完颜斡带。当年斡带与族弟阿买勃极烈完颜习不失攻下鸿忒城,收服了众多人丁和财物,想必大玄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