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不久,家老何福就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上来,他把陶碗轻轻放在桌案,便垂手低头伺立一旁,似乎就是要亲眼看着孙武把它喝下去。
“有劳家老了。”孙武端起陶碗一饮而尽。他已然纠结过范蠡和何福的眉来眼去,此时便没有丝毫犹豫,哪怕这就是一碗毒药,也是喝了。
人之交往,嘴上纵然千言万语,心里没有感应也是枉然。范蠡眼中流露的坦率,初见之时的喜悦,和对他病体的隐隐担忧,无不让他心生知己之感。
何况,有了墨家,他实在没有必要担心有人对他下毒。
“陈先生襟怀坦荡,令人感佩。”见孙武汤药下肚,何福抬起头来,“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两位便去歇息吧。”
孙武几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加上知道到了范蠡的地方,下意识便觉得和到了自己的家一样,戒心全无,一身轻松的闷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刚刚推门而出,何福已经候在檐下,他恭敬一礼,说道:“范先生军务在身,命老奴陪陈先生四处走走。”
“有劳。”孙武看着眼前茫茫雾霭,问道:“昨日天气晴好,今天怎么就下起了大雾?”
“吴越之地,沟渠塘堰甚多,一到冬天都是漫天大雾,过了晌午便会散去。”何福取下门闩,躬身道:“陈先生请。”
推开门来,大街上已是人声鼎沸,衣着鄙旧的平民和身穿轻甲的士卒在眼前来回穿梭,目力能及的浓雾中不时走出一匹匹牛马,和大声呼和的甲士。
孙武避开下饺子一样的人潮,迈步走上街沿,何福在他半步之距的身后亦步亦趋,步履沉稳而又规矩,绝不走快一步。
眼前景象表明,范蠡已经开始动员,三日后兵临鸠兹城下不是一句空话。只是他如何能将区区伍仟兵马变成三万?这却是个难题。
“闪开,闪开,莫要撞了令尹大人的坐骑。”一个雄浑高亢的声音响起,接着,街角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一个虬髯大汉费力的拖拽着一头瘦小的毛驴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这畜生,还真是登上枝头变凤凰,老子可是御你不得了?”虬髯大汉飞舞着手上的鞭子,在人群中大喊大叫:“闪开,闪开,莫要当了军爷的路。”
孙武停步,何福便也驻足。那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铜铃,在虬髯大汉的驱赶之下叮当作响,两人都疑惑于范蠡范大人是否真要骑着它奔赴疆场,一时无语。
“范先生军务繁忙,怠慢了先生,老奴代为赔罪。”何福率先开口,“殷织姑娘在城门等候,慢慢过去,时候刚好。”
“家老事事周到,有劳了。”孙武知道他既然支开殷织,定然是有话要说,便点点头,缓步前行。
何福紧跟几步,小声说道:“昨晚老奴煎药时把每样草药都留了少许,范先生连夜叫来全城大夫,为先生斟酌......”
孙武本来还疑心范蠡下毒,不料他竟然对自己如此上心,顿时热血上涌,怦然动容道:“范兄如此重情,陈缺如何敢当。”
“言重了,范先生视先生为知己,这也是分内之事。”何福仍是一脸恭谨,接着说道:“只是......”
孙武停下脚步,“我和范兄肝胆相照,家老无须顾忌,有话只管直说。”
“原该如此。”何福点头称是,继而道:“先生之病是身中剧毒,这一点没有异议。只是其中有三味配药,十余位大夫无人知道它的来历和功效。”
“那便如何?”孙武一念电闪,笑道:“配药的是前辈高人,精微之处自然非常人能及。”这是实在话,连夜十方都奈何不得的毒物,宛陵城中的大夫自然难明其中奥妙。
“那倒也是。”何福沉吟片刻,接着说道:“范先生说了,深山大泽,能人众多,也不是只有墨家才能解毒。”说完便抬头看着孙武,显然是希望他直接来个鲜明的态度。
孙武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正色说道:“请家老转告范兄,在下所作所为皆是自己所愿,并无一人要挟,此事一了,墨家便与在下再无半分瓜葛。”
他既感念范蠡真心相待,又狐疑于墨庶是否真的在汤药是动了手脚,一时彷徨无策,仍然坚定说道:“范兄之心如朗月,陈缺之心似烈日,天人可鉴,即便有人要挟,在下也断断做不出有负范兄之事。”
“陈先生高德。”何福脸色明显轻松下来,笑道:“范先生还问了,此去火龙岗说服楚国出兵,可有难处?”
“不难。”孙武微微一笑,“有行人府吏员晓以利害,在下不过从旁侧击,何难之有?”
“没有行人府吏员。”何福摇摇头,“能仰仗的只有先生一人而已。”
孙武一惊,随即默然。他推测范蠡这个令尹只是做得有些难受,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处处掣肘。行人府未派来吏员,一来说明范蠡在越国根基未牢,各方势力交错制衡。二来说明此次出兵是孤注一掷,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