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的布帘被缓缓掀起,清晨的阳光照进临时病房,柔和而温暖。轻风抚过风铃,给人奏响悦耳的清音。这里的宁静与战地的混乱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一位身板结实的妇女挽着一个装盛清水和毛巾的木盆走进病房,给里面疗伤的战士们洗脸擦身。
当她洗到一位全身挂满鱼鳞状死皮的年轻人时,既紧张又敬畏。她小心翼翼地把枯干的死皮撕掉,又轻轻地擦拭他嫩红的新肤。这个前几天被火烧得连皮都焦掉的士兵,居然能活下来,还能从坏死的皮肤下长出新的皮肤,真让人不敢相信。神官说他是受圣灵眷顾的幸运儿,可她却总是感觉到诡异。
这时,年轻人突然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妇女。妇女从他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了游动的黑影,而后黑影凝聚成许多手臂,仿佛要掰开眼珠钻出来。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爬,像是死者用冰冷的手臂抱她的脚。这种恐怖的幻觉让她“呀”地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弄翻了木盆。
卫兵闻声赶到,用剑挑起布帘,沉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受惊的妇女望了望帐篷门,又盯着年轻人已经恢复清明的双眼,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道:“很抱歉,我以后会更小心的。”说完,她连忙捡起木盆,慌张地跑出帐篷。
厚重的布帘呼啦落下,病房暗了下来,也渐渐地静了下来。
过了大约一个钟声的时间,方才照料疗伤士兵的妇女带领一位老医术士回到帐篷。
“他去了哪里?”老医术士揭开床上的被子,“我提醒过你,不能让受伤的战士离开帐篷。”
妇女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床,有些不知所措。
那位诡异的年轻战士去了哪里?
在摩古城的巨蜗壳城堡附近架着密密麻麻的帐篷,多数是城民的临时处所,偶尔有几个兵营帐篷。帐篷与帐篷间的空距很小,显得十分拥挤。
神志恢复清醒后的年轻人踉跄地走在狭窄的过道中,旁边的平民纷纷给他让道。
“我叫班索,全名是巴达索山脉山脚下的班索。巴达索山脉等着我回去,我是巴达索山脉山脚下的班索……”他反复地念着这番话,在旁人看来像是疯子在自言自语。
自从被教廷士兵从战地里救回来后,班索时不时会陷入怪异的幻觉中。他看到许多破碎的画面,有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让他差些忘却了自己。以前他也做过相似的梦。不过之前的是梦,而现在却是在醒着的状态下出现幻觉。
在最后一个幻境中,他看到了一只栖息在巨树上的熊形巨兽。树身被烧焦了,可是他凭外形就辨认出它是丛林的灵!丛林的灵周围飞绕着大量黑色的死魂,它们被树须缠住,拼命地往外飞,可是始终挣脱不掉,被当成滋养焦树的养料。而熊形巨兽也遍体是伤,趴在枝上昏睡。熊形巨兽和他化身后的样子很像,但更强壮,更庞大。
这个幻境让班索想起前段时间在脑海里打斗的两个模糊的影子。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呢?他努力地回想时,头剧烈地痛,结果怎么也想不起来。
“嘿!士兵,你是哪一个病房的?”
班索回过头,看到一个巡逻的卫兵。
士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病房的白色病服,上面烙了教庭的刑架徽章。
原来自己被当成了教廷士兵。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问卫兵:“战争结束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北大陆?”
卫兵愣了一下,而后讥讽道:“南大陆的圣战才刚刚打响,勇士们都等待着去其它战区,只有胆小的虫子才哭着要回家。”
卫兵的声音压得低,不打算让周边的平民听见,以免损害神圣军团的名声。不过班索压根不介意对方的嘲笑,他只在意刚得到的两个消息:战争将会持续下去,而教廷士兵将会被派去别的战场。
“我受伤了,我想回家,”班索试图得到他想要的回答,“你听说最近有遣返伤兵的命令吗?”
“滚开!我不想和懦弱的家伙说话。”
“很抱歉!”班索含糊地说了一声,埋着头从卫兵身旁快步走过。
卫兵哈哈大笑,笑声中包含了对落荒者的嘲讽。
走出类似于难民营的帐篷区后,班索已经换了一身平民的衣服。这身破烂的衣服是从一个被野兽咬死的男人尸体上剥下来的。到处都是尸体,有人族的,更多的是丛林种族的,正等着人们去打扫。
丢掉教廷的病服后,班索不再受人注意了。他像其他失去住所的城民一样住在临时分配的帐篷里,吃着教廷分发的食物,干着修葺城墙的劳役,一连待了二十多天。
其实他随时可以离开摩古城,只是不敢出城。他身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可是肢体内的力量一直得不到恢复,浑身没劲,虚弱得像一位四五十岁的老人。城外的森林到底有多么凶险,听听夜里不时响起的嚎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