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老实的贫民,她的舅舅李老歪是一个屠夫,是闻名乡里的泼皮。陈红兵的好斗脾气很随她的舅舅。陈红兵小时候把家里的老槐树当成“假想的敌人”,隔三差五的就用砖头对树身发起攻击,几次把邻家的小孩咬伤,她家的大花猫因为偷吃了小鸡,就被她处以“极刑”——她先扎瞎猫的双目,一边嚼着花生,一边倾听着猫的惨叫,象在听样板戏。那只猫在临死时,调动了生命储存的最后能量,跃起一尺多高,用尾巴猛击她的脸部,结果她的右眼差一点被抽瞎,红肿了一个多月。后来虽然治好了,却因瞳仁受损视力下降,闭上左眼右眼就看不清报纸。由此,她又恨上了猫,只要一见到猫,她那一对冰冷的丹风眼立即会变成火眼金睛,充满仇恨之火。
文革开始,大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陈红兵作为造反头头,带头抓猫,把全村的猫都抓起来了,扔到女娲庙前的千顷洼河塘里。说养猫是“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并派两个红卫兵手握红缨枪在塘边巡逻,只要猫游到岸上就当场扎死。
沉寂多年的河塘忽然热闹起来了,无数求生的猫在水塘里翻滚、挣扎、嚎叫。可以断定,这种闹剧,绝对是空前的,我们的老祖宗是不会见到的,他们一贯接受的是孔夫子的仁德教育,怎么能创出这种“奇迹”呢?
至于说我们祖先中的一小撮“变态狂”,像来俊臣之流所为,虽然他们曾发明了上万种酷刑,并出了一本专门介绍怎么样“逼供”的书,叫什么“螺丝经”,但是与陈红兵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毕竟点子少,智商低。因此他们搞的封建专制,始终也没达到把猫也施以“酷刑专制”的水平……
“快走,别他妈的磨蹭!”一声嚎叫使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快加紧脚步,以免挨揍。
忽然,从女娲庙后传来一声怪叫,声音怪异而凄惨,说不清是人哭还是野兽叫,大约持续三四分钟。人们都停住脚步转向女娲庙方向看,只见陈红兵把皮鞭在空中一挥喊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人们立刻都把头扭回来,没有一个对“怪叫声”发表议论。陈红兵肯定也听到了这怪叫声,我看到她向女娲庙瞟了一眼,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当晚我被批斗后,被安置在三队牲口棚放干草的小屋里。
我住的土屋放满了干草,屋里有一股干草的香味,使我想起儿时和同学张金栋在干草堆上甜睡的情景。我整理行李时发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金栋和我,我二人同岁,都是属兔的,他只比我早两天来到这个世界上,这就使他经常在我面前以老大哥自居,我根本不买他的帐,就叫他金栋。
金栋比我勤快也比我聪明。我从小就很懒,而且在某一方面还有些“弱智”。比如养蝈蝈,金栋秋天养的蝈蝈能为他歌唱一冬,而我养的蝈蝈常常是养几天就死了。我们上学放学经常在一起,还常到女娲庙里去玩。那时庙里有一棵三人搂不过来的老松树,在美丽的月夜会看到躲在松枝上的老鹰,两只眼红得象炭火。
一次,在松树下我们拣到一只受伤快死的小鹰,金栋竟把它养活了,并给它的腿上套上一个闪光的铜环,放飞的那一天,我们看到它在湛蓝的天幕下自由飞翔。我们就喊着,笑着,一个劲的跟着它跑,真是快乐极了。呵,童年实在太短暂了!
我们将来的志愿:金栋想成为画家,而我想当一名作家。现在两个少年的梦都彻底的破灭了。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五类分子”,而金栋呢?一九五七年在大学被打成右派开除回到村里,文革运动中,因画错领袖像被关起来,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被关在哪里,有人说他已经被枪毙了。
我躺在土屋的干草堆上,继续想着乡亲们给我讲述的张金栋的受难过程,情节不仅荒唐而且实在可怕。“百万雄师”造反派让张金栋画了一张领袖画像,而“百万雄师”是陈红兵领导的“万水千山”造反派的死对头。陈红兵靠公社的公安特派员孙立的鼎立支持,打败了保皇派“百万雄师”,赶跑了德高望重的老支书李直,独掌了大队的大权。
真是“一朝有了权,便把令来行”,陈红兵登上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宝座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派她的部下审查张金栋画的领袖画像。审查来,审查去,也审查不出这张普通画像到底有什么毛病。陈红兵听完汇报后立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喊道:“这种反动的东西查不出毛病那真怪了!”
陈红兵风风火火地跑到大队部,把金栋画的领袖像挂到墙上,把她的部下都集中起来,用手指着画像上的手指,问一个名叫“傻小”的小伙子:“这像上的手指画了几个?”傻小回答:”五个”。她这样一连问了三个人,都得到了同样的回答。突然,她脸色骤变,二目圆睁,剑眉倒竖,随着右手猛击桌面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你们太麻痹了,你们太大意了,反动的人性论、阶级斗争熄灭论,已经蒙住了你们的眼睛!你们看,睁开你们那要瞎的眼睛仔细看!这是五个手指吗?这是六个!”
屋子里立刻静下来,鸦雀无声,一个个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