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臣嘉国公沈自舟和靖国公元敬修辅政。嘉国公沈自舟早殁,靖国公元敬修把持朝政,贪墨无度,以至吏治败坏、国库空虚。
今上年稍长,在太皇太后的支持下,一举铲除了靖国公一党,以端王为首的宗亲以防止大权旁落外姓的名义入朝廷掌事,却又搅得朝中党争伐异。动辄用“祖宗家法”掣肘今上的政令,今上隐忍已久。
思卿带着宫人从宁华殿至懋德殿外,命随行宫人候在殿外,独自进了懋德殿。思卿绕过大理石插屏,见偌大的殿中一个侍从都没有,只有今上坐在西窗下的短榻上仰望夕阳。
今上名唤萧绎,冲龄践祚,为太皇太后抚育,登基已近廿载。
见思卿进殿,萧绎道:“你来看看这夕阳。”
思卿道:“从宫里面往外看,除了墙就是天,早就看绪了。有什么好瞧的?”
萧绎沉吟道:“年下大事一了,咱们同去南苑住些日子,如何?”
思卿便知萧绎口中的“大事”就是针对端王的事,于是也没提起衡王求娶王妃,只问:“从谁下手?”
萧绎道:“从前的端王府长史,现在的京卫指挥使,孟光时。”
思卿久久没接话。孟光时是萧绎放在端王身边的耳目,一向对萧绎忠心耿耿,如今萧绎却想牺牲孟光时来打端王。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俚曲里有“无官方是一身轻,伴君伴虎自古云”的句子,又有“君王下旨拿功臣,剑拥兵围,绳缠索绑,肉颤心惊”之语。
萧绎似乎看穿了思卿的心思,淡淡道:“我也很为难。但事情确实不能再拖了。今天端王上了一本,说抚州的案子,又牵涉你父亲……”
思卿将茶盏狠狠掼在几案上,冷笑:“我几时有了父亲?我说了多少次了,叶端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看他这右相左右也做到头了,随端王弹劾去。端王劾掉了他,我备一份厚礼送给端王,谢谢端王给我出这口气。”
“你这就是气话了。”萧绎道。一提到思卿的生父右相叶端明,思卿骤然变脸,萧绎因知晓他们父女二人心结很深,却见怪不怪,安抚道:“不说这个。孟光时的事……”
思卿打断道:“端王虽然对孟光时百般笼络,但孟光时对三哥忠心耿耿从无二志。今日这一步,非走不可么?”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萧绎叹道。
思卿终于面露不屑,忍不住又道:“孟光时虽然做过端王府长史,又是受端王举荐出任指挥使一职的,但如今他是嘉国公、金吾将军沈江东的下属。迈出这一步必然会牵连到沈大哥,三哥,要动端王,舍掉一个孟光时足矣。”
“孟光时升任京卫指挥使还不足一月,和江东也就打过一两次照面,牵连不到江东。”
思卿挽袖添香,冷冷道:“三哥这个时机选得好。人人都以为是端王和孟光时密谋已久,故为孟光时谋得京卫指挥使一职,好便宜行事。但无论如何现在孟光时是沈大哥直辖的,沈大哥岂能不受牵连?”
思卿再度试探,萧绎只好道:“嘉国公府百年基业,我自有保全江东的办法。”
思卿追问:“事先不让沈大哥知晓?”
萧绎笑:“若是让江东知道了,他再三必定苦谏。他又是极干直的性子,我哪里还做得成?”
思卿避开萧绎的目光,她听出了“做得成”三个字背后的阴翳,于是叹了口气,良久问:“怎样做?”
熙宁十七年白露,帝京西郊。
一众护卫簇拥着身披鹤氅的萧绎和穿真红大袖衫的思卿驰马至京西驻军大营的辕门前。大营的守卫呵道:“此处乃军营重地,不可停留!还不快走开!”
身披玄色鹤氅的青年身畔,有护卫取出一面金牌递给军营守卫,军营守卫接了金牌,见为首的青年男女容止不俗,便进兵营内禀报。
片刻后辕门内便有一位穿着柳叶铠甲的将军快步来迎,俯身跪拜道:“臣不知陛下、皇贵妃驾到,守卫无状,请陛下、皇贵妃降罪。”
思卿启丹唇道:“孟将军请起。不知者不罪,陛下微服劳军,不愿惊动旁人。”
孟光时会意,道:“请陛下、皇贵妃入内暂候,臣这就命人准备宴席。”
飒飒秋风把营外军旗吹得猎猎作响,踏入辕门那一刻,萧绎偏头看向思卿,思卿微不可见地颔首。她两颊上浅扫了胭脂,在夕阳的映照下晕染出一抹温柔的烟霞色。萧绎看得一怔,握住了伊人广袖下的柔荑。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转暗,孟光时便命人用数十支巨烛把正堂照耀的如同白昼。萧绎和思卿坐于首席,接受了军中数位主将的叩拜。待众人坐定,萧绎道:“众卿拱卫帝京,谨慎勤勉,朕心甚慰。光时乃朕股肱之臣,却屈才于此……”
孟光时慌忙离席跪倒,道:“臣原系微末卑贱之人,叨蒙皇恩,至此任职。陛下恩泽深厚,臣岂敢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