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谢雨梅,她今天的戏份不重,只下午有一折《牡丹亭》的《游园》。刚进后台,见小槐一脸油彩不曾去洗,反紧靠着墙根拿起了大顶。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脸怒意的松文。
小槐见了雨梅,忙递过去一个渴求的眼神。雨梅待要帮他说两句,却被一旁的大葵花连连摆手止住了。师兄管教徒弟,自己也不好多口。何况小槐也真是该磨练磨练,随他们去吧。
可直到雨梅演出散场,小槐的惩罚也没有停止。雨梅有点儿于心不忍,终于劝松文道:“师兄,他有错你慢慢教他。小孩子身子骨没长好,要是罚出毛病来,岂不是毁了他一辈子。”
“哼,我若不罚他,怕是他今后的人品先就毁了大半了!”松文依旧很生气,但看着雨梅的面子,想想时候也差不多了,就沉着脸对小槐说:“下来吧!”
“谢,谢师傅。……谢梅姨。”小槐一下摊在了地上。
松文是晚上的重头戏,起身自去扮装了。
雨梅拉过一边的菜伢儿问:“小伢儿,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杨清玹!”
“杨清玹,……怎么又是他。”
“梅姨,我今天还看见……”菜伢儿捂着嘴,靠到雨梅耳边,悄声说出了刚刚大街上的见闻。
“知道了,别告诉别人。”雨梅从手包里拿出两块少见的奶糖递给菜伢儿,菜伢儿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美滋滋走开了。
傍晚十分,谢雨梅心事重重地走出剧场大门,不妨一辆汽车突然停在面前。车门打开,一张英俊的异国面孔映入眼帘。
“雨梅小姐,好久不见!”
“是,怀特先生。”
“可以邀请你一起走走吗?”……
燚阳是个通商码头,城内有一条燚江。雨梅跟着怀特漫步来到江边,江面上船只来往,仍可见热闹繁华。但不时会有几艘插着太阳旗的日本汽船呼呼驶过,让人觉得大煞风景。
阵阵江风吹来,抚过二人的衣衫。雨梅的素色披肩在风中缓缓摇摆。怀特敞开着大衣,颈上随意搭了条围巾,也在江风的作用下自由拂动着。
怀特望着依旧美丽的燚阳城,对雨梅说:“我回英国一段时间,昨天才回来。没想到,这里却是物是人非了。”
“物是人非,怀特先生也知道这个词吗?”一年多来,虽与这外国人接触不多,但却几次得他相助。他也算是芳苑戏班的贵人吧。在谢雨梅心中并不曾排斥他,反而很愿意同他攀谈交流。也许因为怀特的脑子里装着另外一方世界,那是雨梅不甚明朗却渴望了解的。
“雨梅小姐,日本军队来了,你们戏班……没问题吧?”怀特不无关心。
“还好,戏还是每天在唱。不管谁来,我们都要挣钱吃饭的。”
“对的,我历来赞同艺术不该受政治左右。好久没听你的戏了。雨梅小姐,我能荣幸地请求你,单独为我唱一曲吗?”
夜色渐渐暗下来,身边行人不多。雨梅想到了今天的那折《牡丹亭》,不由手扶江畔栏杆,悠悠吟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一支【皂罗袍】原是杜丽娘对春光易逝的慨叹,但面对此时被日本人侵占的萧瑟河山,在怀特听来,竟有些兴亡之感了。
他由此浮想联翩,不觉说道:“是的,断井颓垣、奈何天、谁家院,汤显祖真的是伟大,我感觉这几句简直就是在描写眼前。……雨梅小姐你知道吗,在和汤显祖相同的时代,我们英国也诞生了一位伟大的戏剧家莎士比亚。他的作品也一直演出到今天,也是非常震撼人心的。”
雨梅听了说:“怀特先生,我早听说你们外国的文明戏只说不唱,有很多学校的洋学生都在排演,只可惜我没机会去见识一下。”
“这不难,我可以带你去看。”
“真的吗,太感谢你了!”雨梅确实对时下的文明戏很感兴趣,很想去亲自一见。
二人正在兴致之时,却见两辆卡车从身边开过。车上满载着日本士兵,不知他们又在执行什么任务。而燚江对面,是本城最大的歌舞厅福乐园。照常是灯红酒绿,可以看见几个官员模样的人醉意醺醺,进出往来。
此情此景,怀特颇为感叹。他说:“其实,如果不是政府无所作为,你们的国家不会沦陷得这么快。那些官员总是自欺欺人的以为一切都好,可结果呢,就是如此。”
雨梅听他谈论政府,不知该如何应答。想想自己现在已是无以谈国、无以谈家的人,不由心中很有些凄然无奈。
这时,江上已见大雾漫过来。看看天色将晚,雨梅便说:“怀特先生,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怀特本来有感而发,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