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宫露天丹台前,晨光熹微。
百官依品级肃立于丹台之下广阔的庭院中,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丹砂、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草木泥土混合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丹台之上。
嘉靖帝并未如常盘坐蒲团,而是负手立于那尊紫铜八卦炉旁,玄色的道袍衬得他身影愈发清瘫孤峭。炉火早已熄灭,唯余灰烬。但昨夜那份奇特的硫磺与药石之味犹存。
丹台中央,赫然摆着几个覆盖着明黄绸缎的大柳条筐,与这清修之地格格不入。
“诸卿,”嘉靖帝首先开口了,“今日召尔等前来,非为斋醮,非为议政,只为验看一物。”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会意,上前一步,对台下肃立的太监们微微颔首。
几名小太监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掀开了那几筐柳条筐上的黄绸。
筐中之物,赫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灰褐、暗紫、形状扭曲怪异如瘤块,不少块根上冒出细长、惨白、如同蛆虫般蠕动的嫩芽,沾着干涸板结的泥土。
正是千里迢迢从杭州运来的番薯!
其状之陋,令不少养尊处优的官员下意识地皱眉。
“此物,名唤“番薯’。”嘉靖帝的目光扫过台下,声音平淡无波:
“工部尚书欧阳必进、浙江提学副使杜延霖联名奏报,言此物藤苗扦插四月,亩产竞数倍于稻麦,且耐旱抗瘠,实乃活民救荒之神物。其心拳拳,其情可悯,更以项上人头作保。然此物形貌粗陋,闻所未闻,其效真伪,关乎万民口腹、天下粮仓。故朕意,”
他顿了顿,指向其中一筐:“当堂试之!”
“黄锦!”
“奴婢在!”黄锦应声趋前。
嘉靖帝的目光在那发芽的番薯上停留一瞬,黄锦立刻会意,躬身回禀:
“启禀万岁爷,此物奴婢已命光禄寺选了数块,于今晨蒸熟切片备妥,现盛于碗中,尚有余温。”“嗯。”嘉靖帝微微颔首,“呈上来。”
“遵旨。”黄锦躬身领命,转身示意。
一名小内侍立刻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绸的大碗,小步快趋上前。
黄锦亲自揭开绸布,露出碗内之物一一正是蒸熟后切成薄片的番薯片。
因为发芽脱水,原本应有的金黄或紫红变得灰暗,表面也失去了应有的油润光泽,看起来干巴巴、皱缩缩,毫无诱人之处,反倒透着一股衰败气息。
“众卿皆朕之股肱,社稷所倚。”嘉靖帝的目光重新落回百官,“然此物初现,其性未明。若贸然令卿等试之,恐有失朕恤臣之心。”
皇帝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传旨:速选年长体健、身家清白之内侍五人,稍后代为品尝。凡试食者,告之,此为朕体恤万民,欲试新粮,非为毒鸩,事后皆有赏!”
“奴婢遵旨!”黄锦应声,迅速安排下去。
不不多时,五个被选中的小内侍被带到台前,在黄锦的示意下,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在皇帝和满朝重臣的注视下,他们伸出颤抖的手,各拈起一片番薯。
入口瞬间,没有预想中的软糯香甜,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柴感!
发芽导致番薯内部纤维老化变粗,如同嚼着浸了水的粗麻,粗糙刮喉。水分的大量流失,更让原本该有的甘甜荡然无存,只余下寡淡无味。
“呃……”内侍们咀嚼着,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得极其费力。
阶下群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到内侍们如此表情,不少人心中已然明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试食内监们除了因难吃而面色不佳,并未出现任何中毒或明显不适的迹象。黄锦这才趋近御座,低声回禀:“回万岁爷,试食内监……暂无异常。”
“嗯。”嘉靖皇帝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此物味道如何?”
“此物味道如何?”
黄锦看向那几个小内侍。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叩首回话,声音带着惶恐:
“回……回万岁爷,此物……此物入口干涩,如同嚼絮,滋味……实在寡淡,甚至……甚至有些发苦发柴,难以下咽……奴婢以为……此等粗粝秽物,只堪……只堪喂猪,焉能养人?”
此言一出,阶下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嗡嗡响起。
其他几位内侍立刻磕头如捣蒜,纷纷附和:
“是……是极!万岁爷明鉴!”
“奴婢……奴婢也是这般……刮喉咙得很!”
“奴婢……奴婢也是……”
嘉靖皇帝目光扫过那五个面如土色的小内侍,最后落回阶下百官,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
“众卿都听见了?此物暂未显剧毒,然其味不堪,杜延霖奏疏中亦言,番薯味甘软糯,但发芽之后口感会变差,然饱腹之功不减,可为备荒之资。诸卿以为如何?”
短暂的寂静后,反对之声轰然炸响!
“陛下!”吏部尚书吴鹏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