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原本只是分巧克力闲聊的轻松荡然无存,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紧绷。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聚焦在这小小的冲突中心一一林晚棠平静地站着,李玉玲则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大家都在一起工作,又同住一个屋檐似的大院。
此刻,谢明远作为王建军的直属上级,这份无形的压力,让匆匆赶来的王建军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都在隐隐跳动。他几步冲到妻子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玉玲!你放肆!立刻、马上,向旅长家属道歉!”
这一声呵斥,像投入滚油的水滴。
李玉玲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哇”地一声就号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十足的撒泼劲儿:
“我放肆?我说错什么了?!她!她拿着资本主义国家的巧克力,到处散发!安的什么心?我看她就是想把咱们大院里的红色种子都腐蚀掉!我骂她两句怎么了?我还要举报她呢!”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力拉扯着身边儿子的胳膊,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冤屈的受害者。“你!”王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玉玲,几乎要跺脚,“你这泼妇!无知!愚昧!旅长家属是组织上严格审查过的!几块巧克力能说明什么问题?它能腐蚀谁?!你给我闭嘴!立刻道歉!”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恼而有些变调,当着所有邻居和上级家属的面,他这张脸算是被自己老婆撕下来踩在了地上。
可李玉玲哪里听得进去?她猛地甩开儿子的手,捂着脸,哭嚎的声音反而更大了:“我不活了!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这个农村来的老实人!”
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推开挡路的人,跌跌撞撞就往自家方向冲去,留下一个撒泼耍赖的背影。王建军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铁青转为灰败,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疲惫和难堪的叹息。
他转过身,面对着林晚棠,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背微微佝偻下来:“林同志……旅长家属,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我家……我家那口子,就是个没见识、没规矩的乡下婆娘!粗鄙不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我替她,向您郑重道歉!”
他深深鞠了一躬。
林晚棠静静地看着他。这道歉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语也足够“诚恳”。
但她心里明镜似的一一这份歉意,并非源于对她林晚棠的尊重或对妻子行为的真正愤怒,完全,是看在谢明远那“旅长”身份的面子上,是迫于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压力。
一丝冷意在她眼底掠过。
她轻轻抬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他过于卑微的姿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王政委言重了。”
林晚棠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平静地直视着王建军,“说起来,大院里办的夜校,效果还真是不错呢。李嫂子刚才那“沈瀣一气’的成语,用得就挺……贴切。
虽然我才来五天,可也听说了不少事,知道政委您在学校里也是位深受敬重的讲师呢。”
这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王建军强撑的平静。
林晚棠的话外之音,他听得懂一一李玉玲一个农村妇女,怎么会懂“沉瀣一气”这种词?谁教的?联想到自己在一团时曾是谢明远的上级,如今却被对方压了一头,心里的那点不服气和暗地里的小动作……这简直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她……她什么时候学了点皮毛就瞎显摆!胡乱用词!林同志,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胡说八道!”
林晚棠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同情或探究或等着看热闹的脸。
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逼下去,场面只会更难堪,对谢明远也不好。
她适时地收敛了锋芒,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甚至带着点宽容的微笑:“王政委放心,都是些邻里间的小摩擦,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她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息事宁人的姿态,“毕竟,都在一个大院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说是不是?”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王建军台阶下,又点明了“日子还长”的潜台词一一今天这事,她不计较,但也不会忘。
王建军僵硬地点点头,连声说着“是是是”,却不敢再看林晚棠的眼睛,匆匆说了句“我先去看看那婆娘”,便狼狈地转身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开,窃窃私语却像细小的蚊纳,嗡嗡地响了起来。
林晚棠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沉静。
“砰”的一声轻响,屋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些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林晚棠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又松开。
那股郁结在胸口的怒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闷,又沉甸甸地坠着。
她本以为……本以为从农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