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 最打眼的是一只老鬼。 李长安认得他,是查鬼籍那夜认识的乔老鬼,后头被鬼差捉了去,不知啥时候放出来的。 如今,穿了身大红绸面衣裳,戴着崭新的软脚璞头,耳畔簪了一朵鸡冠花,脸上仔细敷了白面与腮红。 周遭都笑他:“枯木发了新芽?痴了心,想当新郎官啦?” 乔老鬼毫不客气回骂:“一个个抢野食的绝户鬼,哪里懂得作人祖宗的体面?” 两边当即呛起了声。 但没几句。 几道神光划过庭院当空,没入邸店深处。 群鬼霎时都噤了声,眼巴巴眺望着神光落下方向。 不多时。 着了盛装、仔细打理了衣冠的华翁来到庭中,众鬼乱糟糟给他打了一阵招呼,齐齐把目光落在华翁身后随行的汉子……手中所捧的一大叠纸贴上。 黄尾又充当起解说员: “那些毛神吃了头香之后,便会把哪家开门祭祖及所唤先人名讳都记录下来,列成法贴,交给各个坊的鬼头,再由鬼头通知该鬼回子孙家门受飨。” 李长安点头,但转眼看纸贴数量,钱唐的孝顺子孙恐怕没有想象中多。 这头。 华翁使人敲锣,唤回了群鬼的注意。 他四平八稳站在正堂前,说起些什么“开方便之门,暂赦汝身,使能受享供奉以慰饥寒,重返家门以续天伦”之类的场面话。 接着入了正题。 拿起一张帖子。 “普陀坊东曲黄六七招其父黄五四。黄五四可在?” “在,在咧!” 一个中年鬼在祝贺声中越众而出。 华翁把贴子递给他,仔细叮嘱:“今日之后,务必安分守己,方可早脱鬼身沉沦。” 可中年鬼的心思早就飘回家里去了,胡乱应了几声,接过帖子,迫不及待出门归家去,小跑间,身形越变越淡,没出院子,身形已然成为一道虚影,由实体变回鬼身。 就这么,一个个名字念出,一只只鬼欢天喜地离开。 但奇怪的是,鬼中最张扬的乔老头却始终没被点到名。 他一开始得意洋洋,后又忐忑不安,继而故作镇定,到最后竖起耳朵可谓望穿秋水。 一直到最后一张帖子。 换了新衣的鬼们已经走光了,剩下的都是李长安这种来凑热闹的“绝户鬼”,衣裳都灰扑扑的,乔老头一身怒红混在里头刺眼得很。 华翁对他叹了口气。 “石前审。” 不是他的名字。 院子里顿时哗然。 “华老莫不是看错了。” “咱们中有这么一号鬼么?” “难道半路遗失了?” 没人嘲讽他,相较于言语中的龌龊,到底孤魂间的物伤其类多一些。 乔老鬼先前口舌伶俐,但此时却没吐一个字儿,只是掩面踉跄着离开。 华翁摇头轻叹,下到院子,把帖子递给了李长安。 “我?” 道士诧异。 自己既不姓石,更无子孙。哪里来的祭拜? 接过帖子。 哦~ 原来不是石前审。 是十钱神。 ………… 时间稍稍往前推。 天亮不久。 富贵坊一隅。 陶娘子刚给先人牌位奉上香烛与供果,门口传来轻快的笑声,回头瞧,是她独女,小名阿枳回来了。 小姑娘爱美,只用锅灰描了眉毛权作抹脸,脚步轻盈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娘亲,我回来啦。” 钱唐中元祭祖爱用洗手花,也就是鸡冠花。阿枳早上出门,就是去卖昨日新摘的鸡冠花。但陶娘子算了算时间,阿枳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再看花篮,已是空荡荡的。 丈夫死后,母女俩相依为命,陶娘子不忍苛责女儿,只拿手点了点小姑娘额头。 “又贪玩啦?!” “才不是哩。”小姑娘晃着两个总角,“今早出门不久,遇上一位郎君,他出手阔绰,把花都买去了。” “瞧!” 阿枳小心掏出手帕包住的铜子。 “还多给了许多钱哩。” 陶娘子粗略一扫,竟比往常的卖价多了一赔,奇道:“没端端的大方,莫不是个人贩子。” 可说完,自己先摇头否决了。 左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会社的兄弟姐妹,人贩子不会在这时动手。况且,若遭了人贩子,自家胆小的姑娘哪里还笑得出来? 阿枳也说:“不是人贩子。不过,却是个怪人哩。” “哪里怪?” 小姑娘“咯咯”笑着: “老大个汉子硬要叫我祖母,还说巳时要派马车来接我回家吃饭。娘亲,说他好笑不好笑?” 小姑娘笑了几声,却没得到母亲回应,诧异抬头,却见母亲直勾勾盯着铜钱,脸色煞白。 “娘亲?” 陶娘子没有回答,她一把抢过铜钱,将其尽数投入水缸。 那些铜钱竟入水不沉,并分解出灰黑污物,不消片刻,便在水中消融不见。 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