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3)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那声不重,却在寂静清晨里惊起簌簌落雪,像一只瓷盏摔碎的声音。她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雪花落在她鬓边、肩头、衣角,半响,顾行渊才看见她的肩微微颤了一下。接着,是压抑的啜泣,再然后,便是那种久压之后、终于忍不住的鸣咽,止不住地涌出来。

她就那么伏在雪里,像个累极了的孩子,像终于明白这个世道从未给过她选择的大人。

这是顾行渊第一次见她哭,没有冷笑、没有嘴硬、没有讥讽,她哭得安静,也哭得彻底。

顾行渊没有上前,他只是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未发一言。他曾见她在平昌坊醉酒撒金、与男伎对酌游戏,笑得张扬又放肆;也见她狩猎时骑马飞扬恣意;更见她与他被困密室后的沉着冷静………她像是一柄淬火未冷的刀,锋锐至极,倔得要命,有时候任性起来也发蠢。可唯独,他从未见她这样。

摔倒、哭泣、沉默、无助。

直到她终于哭累了,双肩也不再颤抖,才缓缓起身,一言未发。顾行渊这才走上前,弯腰,将她轻轻扶起,动作极稳极缓。然后他低声道:“上马吧,让他们送你回去。”她没拒绝,他便将她抱上马背,吩咐霜杏收拾残物,又调了沈府随从一同随行。

马蹄踏雪,一行人渐行渐远。

顾行渊站在原地,望着那匹马载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再无情绪,只余风雪,沉沉一片。

此时,大理寺东狱,牢门重锁,灯火微黯。沈淮景仍坐于旧榻之上,鬓边风雪未散,指尖残墨未干。方才的父女之语已散作尘烟,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翻开那本未批完的律册,视线落在墨痕泛白的页角上,笔未动,心中却像是早已批完了一生。

忽而,一阵极轻极慢的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不是狱卒的板靴,不是刑司的巡脚,而是带着刻意压抑的、悄然无声的步伐。

铁栏未响,那人便止在灯火照不及的阴影之中。半响,一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缓缓探出,从阴影中伸来,手掌极稳,五指极紧,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盏酒,而是一桩命案。那是一只黑釉瓷盏,胎釉深沉,唇口窄窄,盏中热气氤氲,药香极淡。那人语声极低,却压得极稳,字字清晰:

“沈大人,这是恩典,也是体面,我家主人仁心,不欲你在刑堂上失了尊严,饮了,便不苦。”

沈淮景没有立刻动。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那盏酒,眼神淡得如深井无波。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那黑影中的人,语气温和:“你是陆府的人?”

那人沉默片刻,终究未否认,只低低答了一声:“小人奉命。”沈淮景唇角微动,似是笑了一下。

“陆家动手,齐王主意一-”他淡淡道,“真是一步不差。”“齐王行事,总不肯脏了自己手。罢了,我不怪你们。”他低头,再看一眼那本律册,笔迹工整、章句未完。他伸手,将它合上,动作极缓。

“我一生修律、断案、驳诏、参臣,改法九条,勘卷十三宗…“到最后,却连一纸清白都留不得。”

他不再说话,只抬起手,轻轻取过那只黑瓷盏。那人却后退一步,身影隐入暗影,再无声息。铁栏前,只余烛火微微摇晃,将沈淮景的身影映在墙上,斑驳晃动,随后重重砸在地上。

寅时将过,天未明透。

顾行渊原本已打马往长公主府去,可越临近巷口,他心中却越发不安,像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从胸腔里坠落,压得他喘不过气。马蹄在巷尾倏然一顿,他握着缰绳的指节绷得发白。终是调转马头,折返原路,他又一次踏入东狱。今夜雪仍未停,大理寺的灯火照得甬道苍白,牢门深锁,守吏已被遣散,只余数人留守。

可当他踏入石阶之时,迎面却扑来一股极淡的异香一一顾行渊心中一震,他疾步趋前,跨过甬道,站定于那一间牢房前。木门半掩,烛火犹存。

牢中沈淮景静躺于榻,衣衫整肃,眉目如常,唯独手中黑釉酒盏已空,盏底残香未散,桌旁律册合页微启,一页半批,一页空白。他像是方才才歇了笔,可那一身气息,早已全无。顾行渊骤然踏上前去,一把拉开铁锁,探手去触。指下冰冷如雪。

“沈大人!”

他的声音在石壁间炸开。

无人应他。

片刻后,他回头,面色沉如霜,厉声唤人:“来人,来人一一叫太医,叫中丞,去禀陛下!”

却见廊外黑影一闪,一道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而来,身着深衣,面容冷静。正是户部尚书、现任中书令一一陆长明。

他步伐稳健,语声如常,听不出一丝异色:“顾大人,太医无需叫了。”“沈中书一一畏罪服毒,自裁于狱。”

“此案,可结了。”

话音一落,顾行渊身形微晃,仿佛在风雪中被人正中一拳。他看着陆长明,唇角动了动,半晌,声音低哑:“你说……畏罪?”“谁证他畏罪?谁审他问罪?谁定他生死?他连堂前一言未辩,就被你们顾行渊握紧了拳,呼吸极重,一字一顿:“这……就是你们守的′大昭律?”陆长明面色未动,只淡淡道:“律为人定,官为国使,谁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