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轻轻地、用力地摇。
“不是疯了,是舍不得。”
夜灯摇曳。
李珩端坐榻边,披着外袍,神情平静下来许多。沈忆秋坐在他身侧,小心拢着裙角,目光始终没从他脸上移开半分。二人沉默了一阵,屋外风声渐紧。
李珩忽然开口:“宫里来人了,是父皇的近侍……也是我在宫中唯一能仰仗的人,带的不是旨意,是口信。”
他望向窗外,低声道:“让我准备几日,或许后天便有口谕下来。”“发往永州。"他顿了顿,“极南之地,水土湿寒,距京千里,终年不调兵、不授册。”
沈忆秋身子一震,脸色一下白了:“…殿下要被流放?”李珩轻轻点头,语气却异常平静:“不是流放,是安置。将人从朝堂推开,又保住脸面,一向是父皇最擅长的手段。”“永州无兵、无势、无口一一若我这一去,便再无回京之日。”他说得轻,却字字沉如雷。
沈忆秋一时间泪意涌上,眼眶红得像要滴血,她抬手擦了又擦,颤声道:“那……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李珩一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我愿意跟你去极南之地,哪怕再远、再苦也不怕。”
“我不想你一个人走。”
“若你落了下风、走得太孤单…我陪着你,总好过一个人。”李珩望着她,眼神变得极深,像是藏了太久的情绪忽然泛起。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声音微哑:“你跟我走……那你阿爷怎么办?你姐姐呢?”“他们不会拦你?”
沈忆秋咬着唇,摇了摇头:“阿爷向来看得远,会有自己的筹谋。”“姐姐……她聪明得很,还有苍大人和顾大人在左右,会为自己谋最好的退路,也会过得很好。”
她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她会让我跟你走。”
“而我一一”
她眼中盛满月色和泪意:“我只担心你。”“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屋中一时静得只听得见灯芯轻跳的响声,窗外风起,又落。李珩望着她良久,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忆秋。”她伏在他肩头,只觉这怀抱像燃着烛火,温暖又让人心疼。下一瞬,李珩轻轻低头,唇覆在她的唇上。那一吻极轻,极缓。
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一丝不肯熄灭的光。
一个失势的皇子,用尽所有的温柔与力气,只为她一句话、一滴泪、一刻陪伴。
这一夜,忠王府深院灯火微明,一对少年人相守一方狭室,外头风起,世局翻覆,宫墙外万重浪涌,他们却只管这一刻相依。晋国公府内。
月光寂寂,落在花窗格上,勾出一道道冷白的光影。沈念之倚窗小坐,手中捧着一本旧卷,目光却早已落空。她没有入眠,只觉得夜风拂过脖颈,总觉有些什么,将至未至。“咚。”
一声极轻的叩窗声。
她眸色一沉,缓缓起身,掀帘而出。
庭中无人,月光却落在对面影壁下一人身上。那人着夜行衣,披风尚未卸,站姿挺拔,一身风霜未散,却一眼叫人认出。是顾行渊。
她站在檐下,似笑非笑:“顾大人深夜私入女子闺阁,倒是轻车熟路啊?”顾行渊没理她调侃,只低声道:“开个窗。”沈念之挑眉,却还是轻轻推开了花窗,白纱帐后,她眼中带着点夜色湿意:“你来得倒快,是宫里出什么事了?”顾行渊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沉稳:
“我从宫出来,陛下今夜已口谕调令户部、兵部。”“沈大人……被留在东厢议事。”
“从今日起,他不再执掌要务。”
沈念之眼神一滞,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顾行渊没有多言,只从袖中抽出一封无名的短笺,轻轻搁在窗沿,目光不动:“陛下还未明旨,一切案件流转将在三日后呈报内阁。”“你心里若没有准备,现在还来得及。”
风起时,那笺纸轻轻扬了一角。
沈念之伸手按住,眼神深处波澜未起,唇边却慢慢浮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顾大人深夜报信,莫非…也怕我措手不及?”顾行渊站在风中,望着她,只答一句:
“我怕你冲动。”
她不说话,只将那纸缓缓折起,眼尾扫过他一眼,神情忽然一收,嗓音低下去:
“倘若有一日我要仰仗大人呢?”
顾行渊怔了一瞬。
沈念之却已合上窗扉,纱帐垂落,影影绰绰地挡住她眼底那抹微光。风吹过庭中花树,落叶翻飞,满地无声。
沈念之却已合上窗扉,纱帐垂落,影影绰绰地挡住她眼底那抹微光。他没有转身离去。
窗后她未动,他便也未走。
风声簌簌,檐下灯火晃了晃,他的声音隔着一层白纱低低传来,像落在夜色里的誓言,不惊不扰,却沉沉落地:
“沈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