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憧憧红烛昏罗帐(二)(2 / 2)

片地积下去,由一片白,变成另一片白。直到自己也变成那片白的一部分,也没有半分反应。鞋子踩在雪地里,压下去一个又一个蜿蜒的痕迹。她走到那台阶边,蹲下去,抬手拂去他头顶发上沾染的白雪,“敬真?”少年无声,回应她的,只有滴落在雪地里,烫出一从丛雪洞的泪珠。“啪嗒”

“嗤”

群山寂静无言,唯有山间呼啸的风,伴着碎如棉的雪花,“鸣呜"地哽咽。没由来的,明雪忽然间心口酸涩起来。夹杂着掌心中断断续续的灼痛,叫她不由自主伸出了双臂,将那个浑身是雪的少年搂进了怀里。“敬真乖。"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尝试用自己的体温暖着浑身冰凉的少年。

她重复着,轻声哄着“不要怕,师尊在。”她的手臂朝他伸过来的那一瞬,敬真心中的委屈如泄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根本不给他半点反应的间隙。他双膝跪地,扑在她怀里,泪水止不住,浸湿了她胸前的衣。

没有用的,他说了无数次,祈求过无数次,可她还是要丢下他。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他紧紧勒住她的腰,发狠地用力,想要把自己融进她的身体里一般。直到她呼吸越发急促,抑制不住地咳起来,他才痛苦地鸣咽一声,松开了手上的力度。

这样一直哭下去不是事儿,明雪把身子朝后撤,想同他面对面说一说。可少年倔强得很,她一有离开的意思,他便把自己往前送,同时箍紧了手臂,不肯叫她撤离一分一毫。

明雪无奈,只能轻揉他的头发,安抚他“阿真乖,师尊不走。”“师尊骗人。"带着鼻音的抽噎声沉闷地传来,“师尊骗我。”“阿真。”

叫出他的名字,明雪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抚养者忽然要嫁人,这在人族中就是要抛弃这孩子的意思。无怪他会难过,骤然得知长辈要嫁人的消息,伤心难过是正常的。

可是,要如何让他宽心呢?

“阿真,我同你林师伯成亲后,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她沉吟一刻,斟酌着语句,“我同你林师伯成了亲,你就有了师丈。从此后,除了师尊疼你,还多了一个师丈疼你,多好呀。”

师丈?

无意识的怔愣中,一口牙几乎要被咬碎。

“师尊。”他一张口,便有血丝顺着嘴角丝丝缕缕地蔓延下来。他不管,忍着眼中的泪意,乞求她:“不要,不要嫁给他。”少年颤动不止的眼眸,近乎痉挛的眼皮,刺目剜心的血丝,都汇成一把刀,向她心头狠狠撞去。

她并不能清楚地分辨这是什么,但是这种疼痛似曾相识,叫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的她,扮演的是如今敬真的角色。

她求师姐不要走,不要跟那个人走。

那时她心痛如刀割,师姐走了,她心里就豁出好大一片空白,无法弥补,无法填充,只能日复一日地空荡荡着,一遍遍回响着她的伤痛。“阿真求你了,师尊。"少年仰着头,几乎要把脖颈仰断,“不管是为了什么,不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他……”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眉眼,仿佛穿越呼啸的时光,抚上当年那个声嘶力竭的女孩。

“我不要庇护,我不要襄助,我什么都不要,你别嫁给他…他的声音跟当年的她一样沙哑,发颤,断断续续,像行将就尽的火炭余烬。明明那么细微,明明那么无力,吐出来,落在她心上,却那样疼。她想,她实在应该紧紧抱住他。抱住了他,就是抱住了当年的自己。她实在应该答应他的请求,答应他吧,就像当年她那么期望师姐能答应她一样。

昆仑墟位于西北雪山之巅,几千万年的雪不化,堆砌出天之底地之巅的昆仑墟。这里万里无别色,千山一碧白。群鸟高飞不过,流云攀缘难通。此是一界之极,无处化飞烟。月升日落,沧海桑田,群山之中,也只有短暂的一痕。敬真终究会明白她的苦心,他总会会理解她的选择。抱着沉睡的敬真回到昆仑偏殿,殷翎缓步无声地守在门外,见她吹熄了烛火出得门来,才向她道“道尊,林山主来了。”将房门合上,明雪拢了拢衣襟,“好。”

“林山主等在昆仑南殿里,道尊请。”

殷翎提灯在前,明雪跟随在后,清夜月辉溶溶似水,她的身影,宛如水中飘摇的花。

悄悄拉开的那条缝中,一支眼执拗地望向绿衣女子离开的方向。寒风刺过,那条门缝,无声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