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1 / 4)

夏末初秋的白日短暂,不一会,日头便低了。

知微斜坐在游廊的围栏上,慢悠悠晃着腿。天际的余晖穿透她的裙角,落下的影子也跟着荡悠。

实际上知微也并非一定要沈持筠给出个长篇大论的解释,但是看他独自站在阴影里、神情难辨的模样,实在很有意思。

他会不会想着想着就把剑丢了?

沈持筠可不知道知微存了这样的心思,他反手收剑,澄雪紧贴手臂,试图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减几分。

但满地断裂的藤蔓做不得假,切口整整齐齐,落在白喻这个主人眼里,便是铁一般的罪证。

此刻他左侧是疑惑探头的知微,右侧是恼怒叉腰的白喻,两个女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燕溪山一见势头不对劲,连忙站出来说:“白夫人,您的那位侍女是妖,我们亲眼见她变作妖身逃离了。”

知微和陆吾也点头应和。

这话说得巧妙,顿时将沈持筠动手的理由变作了救人义举。毕竟白喻知不知道那侍女为妖是一回事,他们为什么对侍女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若是解释不清,今日恐怕无法善了。

“是吗?原来如此。”

婴孩还挂在枝头,但白喻这个做母亲的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摇摇欲坠的女儿,反倒先对沈持筠露出几分鄙夷。

这乐师才说自己有个即将临盆的夫人,就在她府上勾搭舞姬,亏得她方才忙着安慰妹妹没顾得上观察,此刻一看,这两人不正是在眉目传情?

下贱的男人。

糊涂的舞姬。

白喻怒气上涨,当即召出弓箭,蓄力一箭射向沈持筠。

但她也没想过真的伤他,只是准备吓一吓对方,略施惩戒,最好是让他露出胆小不堪的神色,好让那名舞姬早日看清这个空有皮囊的狗男人。

箭矢并不凌厉,破空冲着沈持筠身后的假山而去。

沈持筠早在白喻挽弓时就开始期待,是的,期待。

此地是泽源锻造的秘境,一切事物皆为虚幻,他虚砍了片刻藤妖便也罢了,最后还让她跑了,心中怒气正好无地可出,白喻径直送上门来,他倒要感谢对方的出手。

箭矢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沈持筠单手抓住,指骨用力,那根用便宜木材潦草制成的箭矢便断成两截。箭头被他反手掷出,贴着白喻的侧颈飞射出去,斩了她几缕发丝。

白喻惊讶于一个乐师能有如此亮眼的反应速度,很快意识到他不是等闲之辈,神情认真起来:

“你究竟是谁,为何入我府上?”

“如今城主府鱼龙混杂,你才记起要查验身份吗?”

说着,沈持筠已经持剑攻到眼前,白喻双手抓弓,以弓弦快速缠绕剑脊,但澄雪非寻常青锋,不带任何剑势,仅凭自身锋利就割断了弓弦。

白喻深知自己近战吃亏,并不正面对抗,仗着步法迂回作战,与沈持筠僵持起来。

观望的三人里,燕溪山连连叹气,依他所见,沈持筠算是被腹中那个孩子激出了本性,修道两百余年练就的平和荡然无存,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拔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转头想寻求认同,没想到那一大一小两个活宝还评判起来:

“哎呀,他俩怎么光凭招式对打,一个术法都不用,没意思。”

知微也看得起劲,许愿似的:“我想看他们用尾巴打,两只炸毛狐狸,打起来一定很好玩。”

燕溪山:……

他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正当冲突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时,挂在枝头的婴儿忽然发出两声呓语,从襁褓里伸出半截藕臂,要去抓天际残留的散光。

几人的视线齐齐被吸引过去,沈持筠灌气于剑,一击震退白喻,飞身落在花藤旁边,随即横剑一扫,长势正好的花藤齐腰断裂,孩子自枝头坠入他怀里。

襁褓在颠簸中散开,露出一张圆团子似的小脸,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沈持筠。

花瓣慢一步四散飘下,落了几瓣在那孩子脸上,她非但没有半分害怕,反而颤巍巍抓起花瓣,径直往嘴里塞。

婴儿身上的奶味并不好闻,略有腥气,和周围繁杂的花香融在一起,更让人难以接受。她用嘴唇碾了几下花瓣,口水便也顺着下巴流到衣领上。

沈持筠定定地望着她,眉头越皱越紧。

不久后,他也将迎来这样一个小生命。

脆弱,毫无自理能力,也不知脾性,需要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

沈持筠一边抑制不住升起抗拒和嫌弃,一边又觉得既然他无法更改有孕的事实,就该早寻法子去适应。

正如当年他分明不喜欢使剑,却还是为了完成师尊的考核,没日没夜地练习。

他微微低头,离婴孩近了几分,但在那孩子用沾着口水的手指要摸他的脸时,他还是心有余悸地躲开了。

甚至将怀里孩子抱远了些,快走几步,单手托着她递到白喻面前,眼见是一刻也不愿抱了。

白喻重哼一声,讽刺道:“你如此不喜婴孩,哪有资格为人父。”

沈持筠即便内心微动,嘴上功夫却是不服输的,将剑一收,脸也跟着冷:“不劳你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