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鸠摩罗什(1 / 1)

还没等苻健下令,好奇心起的苻坚早已一骑绝尘而去。

一个简易的帐篷已然支起,枯枝作架,上面覆以灰黄麻布,用以遮蔽炎光。其时已近正午,烈日燎原,颇为难熬。

但见那僧人面如土色,嘴唇干裂,口中不住喃喃念道:“水,水......”

半晌后,那僧人方才恢复了神智,缓缓睁开眼睛。

那僧人勉强坐起身来,合掌回礼道:“小僧鸠摩罗什,西域龟兹国人士。因仰慕中土文化,便孤身前往长安、洛阳等地濡经求法。可叹昔日繁华古都如今已是满目疮痍,苦求数月一无所得后,遂决定西返。不料行至途中却遇上了这百年不遇的黑沙暴,背篓水粮被一扫而空,随手锡杖也丢失了,幸得诸位路过,援手搭救。阿弥陀佛——”

苻健虽为氐人,但常年往返于中原与西域之间,对鸠摩罗什之名自是早有耳闻。当即更为谦逊恭谨,微笑道:“大师之名誉响中原西土,如雷贯耳,我等今日得见慈颜尊面,自是不胜荣幸!”随即又转对身边兵士命令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四下散开找寻,务必寻回大师遗失之物!”

苻健见状,知道罗什有意开释,当即逊然道:“我等愚钝,佛性尚浅,还望大师不吝开释,晓以佛法妙义!”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但得心明志诚,大千世界何处不可悟佛法,何物不得参妙义?”

鸠摩罗什面色平静,不忤亦无喜,悠然道:“中土教分儒道,佛法亦有小大之别。小乘佛法,讲求我空法存,修‘戒、定、慧’三学;而我大乘佛法,讲求我法惧空,行‘布施、持戒、忍辱、精避、禅定、智慧’六度。经律论为三藏,佛法僧为三宝,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为八苦,色、受、想、行、识为五蕴。若众生能修三藏学,行三宝事,使得五蕴皆空,当可破除人生八苦,得证涅槃。”

鸠摩罗什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虚无而不可得。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非相。”

“勤修菩提妙法,心中空无一物,处相而不住相,对境而不生境,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苻健态度虽仍甚恭敬,但因不解罗什禅意,无法进一步探究深问,一时场面陷入了尴尬之境。

鸠摩罗什一瞥苻坚之下,猛地精芒一闪,但随即又收敛眸光,缓缓说道:“万法皆空,然能真正参透者寥寥无几。人有‘贪、嗔、痴’三毒,世间一切烦恼、仇杀、纷乱概由此而起。贪心不足,嗔怒乏制,痴念难断,此三毒可乱人心性,为祸最深,使人身处五浊恶世而不自知,深陷五欲污泥却不知自救。我佛垂临入灭之际曾有开示:以戒为师、以四念处安住、以默摈置之调伏恶人。诸位檀越可参之,践之。”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见性志成,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苻坚本以为心诚求法之举,罗什自是欢迎之至,不料罗什凝眸端详了苻坚一番后,却忽地正色道:“佛是觉义,能觉世间一切人情世故,尽了人道,方可成佛。在家出家,无关大义;持戒修禅,亦非一途。岂不闻修心为上,修体为下,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三界已是火宅,诸位将军若能以已为灯,行修善利他之举,还宇内河清海晏,与我佛普度众生之愿亦是殊途同归,自是功德深驻,福泽无量!”

苻健看着二人的问答,不禁吃惊于苻坚的聪明颖悟,但苦于难以插言,听得功德福泽一说后,不由地心内剧颤,问道:“恶人弃恶,立地成佛,善人行善利他、修禅持戒,才得福泽。如此岂不是是非颠倒,鼓励众人先行为祸之事,借此便途倒可直入涅槃?”

“因果往复,报应不爽。”苻健口中轻声喃喃念道,似有所感。

大漠孜孜求法,瀚海侃侃传经,不知不觉间又过了数个时辰。

苻健提议派出一队卫士专程护送,一来可照顾饮食起居,二来可保障安全,却被罗什婉言谢绝。

鸠摩罗什这次却没有推辞,背上筐篓,在众人的目送中起步西行。临行之前,他回头望了苻坚一眼,相视无言,随即又转身离去,边走边悠然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突然,苻坚若有所悟,霍地跃上马背,朗声道:“伯父,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说完便策马向西疾驰而去。

苻坚翻身下马,向罗什双手合十,神态虔诚。

“娑婆苦海,业力浮沉;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功起于山,业尽于水;缘结于水,念止于山。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不离生死,不证菩提......”

苻坚痴痴地站着,望着,直到远处的一点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