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鸿门宴
徐怀尚在城西闹市寻见夫人崔杏与两个儿子时,他们正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拦下街贩与行人、捏着黄麻纸向他们打听徐兰的下落。崔杏弱不禁风的身影伫立在熙攘的人流中,举目无神,四下打量着,视线掠过徐怀尚时,甚至未能将自家夫君认出来。两月不见,那双标志的杏核眼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窝深陷,眼眶泛红、肿胀得不成样子,颧骨与肩膀的轮廓刀削一般锋利,原本合身的布衫罩在身上随风晃荡,不时露出半侧惨白的脖颈,似是流落街头的弃妇。相比之下,长子徐枫与次子徐竹脸上虽被寒风刮得血红,脚底踩着的草鞋也磨出了破洞,但见到父亲时,脸上好歹还能挤出一个笑容。“爹,你总算回来了。”
但徐枫的笑容也不过持续了片刻,他只说了一句便将头深深埋下,沙哑的嗓音很快颤抖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带兰儿出来吃蒸饼,自己却非要跑去听书,待我回来时,兰儿她……她就E.……”眼看着年近弱冠的七尺男儿在自己面前泪如雨下,徐怀尚心如刀绞,他伸手拍了拍徐枫的肩膀,而后拥紧了崔氏,低声慰抚他们道:“走,我们先回家。”徐兰生于腊月初九,这生辰徐怀尚特地找人算过,正是那年的黄道吉日,故而,早在看到那纸寻人帖时,他便明白,这蚀骨焚心的灾祸,终究还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前有陈祈明之鉴,他一介手无寸铁的布衣,自然不敢不识好歹地去劫商队,况且如今,就连一度救人心切的曲臻,也在他的劝阻下选择了放弃。今早,曲臻叫他先回泸州与妻儿团聚,自己则留在茅屋多住几日,抄书打猎,借此平复心神,徐怀尚思亲心切,得到曲臻归家的准许后,未作耽搁便借马启程,临别时也没来得及多宽慰她几句。
未想天道轮回,如今,需要宽慰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有人已知晓他与曲臻在暗中调查此事,这才掳走徐兰,用以示警,叫他尽早断了为走失幼童平反的念想,但无论真相究竟为何,眼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这一趟。
苏府位于鹤锦坊闹市临巷,徐怀尚辞官后摆摊售卖字画时,时常都会经过这里。
登门拜访前,徐怀尚特地向城中熟人打探了一番,得知苏家的两个女儿已然出嫁,长子与次子则随苏牧一同搬到了梦州的户部堂,如今的苏府由苏牧最小的儿子苏忠信掌管,府上住着的也大都是他的亲眷。秋芙书铺开张不久,置办店铺时又花费了一大笔钱,徐怀尚临行时带的盘缠不多,眼下自然捉襟见肘,为了彰显诚意,他只能从书房里寻到几幅自己舍不得卖的字画,又从锦行挑了几匹上好的绢帛,担心心布匹落尘,便随字画一同包裹在那只破旧的深色行囊里,一路踩着黄沙来到那扇朱漆大门前,自报家门后,便挎着行囊安静地等在门囗。
苏忠信比徐怀尚小三岁,徐怀尚当年被赶出苏府时,他只有八岁,当时,苏忠信若是被哥哥们欺负得紧了,转头便会欺负到徐怀尚头上。他不如大哥苏景安、二哥苏祁幸那般坏点子频出,比如为久住马厩的徐丛取名为“徐粪”,或是在他爬上房檐够蹴鞠时将梯子撤走,逼得他摔断腿。苏忠信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便是在徐丛清理马厩时将他一把推到马粪上,而后嘴上大叫着"徐粪又踩粪了”,一路蹦蹦跳跳地离开。不过,徐怀尚心里清楚,苏忠信之所以不敢做得太过头,主要还是因为他打不过自己,当时徐丛虽瘦得像个猴子,却也有着一身的腱子肉,苏忠信却个头小,是个反应迟钝的胖墩儿,有时连矮他半头的妹妹都打不过。徐怀尚在苏府门前翘首张望了许久,见门房将头从门缝探出,对他摆了摆手说“你走吧,我们家老爷不认识叫徐丛的”,便又一脸笑容地上前一步,点头哈腰道:“苏四老爷小时候管我叫徐粪,麻烦您通报他一声,就说是徐粪来了,他准就记起来了!”
门房白了他一眼,一脸不耐地关上了门,而后,再无动静。苏家毕竞是整个泸州城人尽皆知的大户人家,他一介布衣,此番未先致信就贸然登门,确是有失礼数,但徐怀尚知道苏忠信每晚都要去酒楼听曲,明白他早晚要出门,便将包袱搁到脚边,双手扶膝,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西风摆着枯槐叶拍在苏府门前一尘不染的青砖上,两尊石狮子的金漆眼珠冷冷俯视着阶下长跪的男子,阶上铺的八宝拼花地衣是上好的金丝毯,有着秋露沾不湿的金贵,而那团深灰色的人影佝偻着上身跪在席卷的风沙里,只与前面的精致格格不入。
天边泛起血色时,一辆马车停在苏府门前,不久后,朱漆大门上的辅首衔环晃了晃,一袭狐皮大氅内衬紫绣长袍的圆脸官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三四个仆从。
苏忠信一打眼,正瞧见抬头望向自己的徐怀尚,缩起脖子倏地大叫一声,“霍!这不是我那粪堆里长大的继兄吗?”苏忠信朝他走近两步,见徐怀尚起身拍掉衣服上的土,又后退了半步,掩着口鼻道:“怪不得方才他们又是徐丛又是徐粪,我这听着好生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徐丛见过苏四爷。“徐怀尚堆上笑容,对着苏忠信欠身拱手,“你我兄弟二人属实是多年未见,此番我未经知会就冒然登门拜访,只因确有要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