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眼框越来越红,眼泪越积越多。“你们人类不是最看重血缘亲情?”
阿姮站在门外,对身边少年道:“救命之恩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报不全凭自己吗?何必搞得这样惨惨戚戚。”
“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
程净竹说道。
确实。
阿姮想,若是霖娘的那对父母,一见霖娘哭得不成样子,哪里还管什么诚信不诚信的,说不定还要破口大骂。
忽然,四周变得静悄悄的,阿姮再听不见那谢帮厨的娘子们的声音,她回过头的刹那,四周猛然震动,仿佛天地欲合。面前的房门忽然风化成烟,阿姮看到房中蜡烛焰光跳跃,顿时四周失色,唯有赵芳如坐的喜床上,锦绣堆叠,鲜红一片,赵芳如抬起眼帘,眼睑淌下的泪,忽然鲜红如血。
她神情光艳而凄哀。
很快,剧烈的风将所有的画面吹皱,阿姮一把抓住程净竹的衣袖:“怎么回事?″
“人的梦境是杂乱无章的,她的这段梦境已经开始坍塌了。”程净竹说道。
“什么?"阿姮看向来时的方向,那里的砖瓦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眉头一下皱起来,“可我的珠子还没拿回来。”
她可没真想将那珠子送出去!
阿姮说什么也要去拿回来,一下松开他的衣袖,却不想程净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姮回过头,他却又很快松开她。随后,阿姮见他递来一物。
修长冷白的双指中间,正是那枚穿着红绳的,流光溢彩的霞珠。阿姮顿时露出笑容:“小神仙,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程净竹并不理她,而是敏锐地抬起头,昏黄的天空忽然开始变得灰蒙蒙的,雨若连珠,滴滴答答地响彻耳边。
阿姮将霞珠戴回手指,抬眸扫视四周,只见山野茫茫,不远处似乎有个女子弯身藏在一片连天的枯草中。
………赵芳如?”
阿姮凭她的侧脸,辨认出她的五官,可也许是方才她对那新嫁娘身披锦绣,满头珠翠的印象太深,此时见赵芳如一身粗布衣裙,虽然容貌依旧美丽,实在难掩憔悴。
也不知她在看些什么,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对劲,身躯几乎僵在那片野草丛中,阿姮不禁好奇,往前数步,视线终于越过枯草,望见那片被压倒一大片的枯拜丛中,山间陡然电闪雷鸣,照亮那两道赤条条在丛中滚来滚去的影子。很快,光影尽灭。
“瑁珠,瑁珠…快别这样,我们还是到书斋里去吧!”雨声中,是男子粗喘着的说话声,他推拒着那柔若无骨的年轻女子,那女子靠在他的颈项,娇细的笑声响起:“荣郎,如今做了赵员外家的女婿,怎么倒如此害羞起来?从前你明明不这样,怎么,如今读了几本书,才知道羞耻不成?天边又有闪电亮起,但阿姮还没来得及真正看清那丛中的男女,便被忽然飞来的白符给挡住了视线,她抬手要一把拽掉,却听那少年冷冷道:“不许摘,否则,我会不再帮你修补皮囊。”
阿姮最讨厌被威胁,但偏偏他每次都能威胁到她,阿姮脸色十分难看,却到底没有摘。
视线虽然受阻,但她却听得见那男女欢笑之声,不就是璇红屏风上那些东西吗?有什么稀奇的,阿姮一下转过脸,怀疑道:“你不让我看,那你自己有没有看?”
“你也不许看!”
阿姮说。
程净竹侧过脸,看向面前这少女额间几道白符层叠,几乎完全挡住了她那双眼睛,但他仍然可以看清她那副十分不高兴的神情。“不是谁都像你有那么多好奇心。”
程净竹言辞淡淡。
“瑁珠,我哪里是读书的料呢?我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做给赵芳如看的。”山野丛中,那男人轻哄着怀中的佳人。
那佳人一臂勾住他脖颈:“看你这样苦不堪言,不得自由,哎呀荣郎,倒是我给你指错了一桩姻缘……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啊,若不是我一个妖身,自知与你不能长久,可从前是你总喂我鱼吃,我讨厌水,又总馋水里的鱼,要不是你啊,我就因为这个馋字而送命了……你对我这样好,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你呢?所以,我才让你去赵家求娶,那赵家小姐我早见过的,对你们人类来说,那便是少有的美貌,果然,有了她,你便被她管束成这样,可见她是比我好得多…“这是什么话?”
温荣生拥住她:“我心里只有瑁珠你一个,可你当初与我那样说,我又怎好耽误你修行呢?我知道我们人妖殊途,也明白你是怜惜我,所以才告诉我你当初救过我岳父的事,是你说他耿直诚信,若我爹去认下这份恩情,我便能有一段好姻缘,我岳父的确说到做到,可我妻芳如却不是那么好的性子,我们成婚当日,她便遣退奴仆,洞房花烛夜,她又放下话来,说嫁到我家的只有她,别的仁么也没有,问我心不心甘,我念及你的好意,自然答应,可那以后,我们家可让村中人瞧了好一番笑话,他们以为我温家从此以后就要靠岳父的接济,可岳父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不知多少闲话,哎。”温荣生又说道:“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也诚心与芳如过日子,她让我读书,我便读,可我到底不是科举那块料,读了书又有多少用呢?但为了与她夫妻和睦,我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