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仪时年已五十五岁，长须美髯已被岁月染成了花白。他把胡凳搬到了柱子前，倚着柱子半躺着，花白的胡子朝天，闭着双眼，虽未熟睡，却有很大的呼噜声在响。</br>这呼噜声极是难听，像是被噎住的号角，时而呜咽，时而高亢，放肆作响，不顾旁人死活。</br>“是郭将军？”张镒走进前问道。</br>听得脚步声，郭子仪登时睁开眼。他眼睛很大，闪动着睿智的光，而眼脸下方的眼袋很重，一副睡得不够的样子，但他其实每天都在饱睡。</br>“不是。”</br>张镒一愣。</br>“我骗你的。”郭子仪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抱拳道：“正是郭子仪，节帅可要见我了？”</br>他身材高大，六尺有余，惹得张镒不由自主地抬起头。</br>“阿爷还在处置军务，让我先来接待郭将军。”</br>其实，张齐丘没说让郭子仪等候，却是张镒有心与之多说一会儿话。</br>“我在长安亦久闻将军大名，有次在汝阳王葬礼上，旁人问我，朔方有何大将，我便说……”</br>正说着，郭子仪忽然抬手，止住了张镒的说话。</br>张镒一愣，目光看去，留意到郭子仪的耳朵很大，正竖着耳朵倾听着什么。</br>“将军？”</br>“出事了！”</br>郭子仪一扫方才的老态龙钟，转身便招过候在门外的扈从，道：“披甲，随我来！”</br>一行人动作雷厉风行，系了盔甲，已留意到喊杀声是从后院传来的，当即往那边赶去。</br>过了一道院门，迎面，一队叛兵正在府中杀护卫，挥刀之后转头与郭子仪对视了一眼。</br>“郭将军？”</br>因郭子仪往日积攒下来的军功、威势，这队叛兵下意识地有些惊恐，往后退了几步，解释道：“我们许久未得到粮饷了。”</br>“粮饷不日便到了，我正是来领粮的。”郭子仪喝叱一声，大步上前，竟无视这些叛兵，直奔张齐丘的所在。</br>那些叛兵犹豫着是否上前拦他，执着刀、掂着脚，跃跃欲试。</br>郭子仪凛然无惧，从他们身边跑过，眼睛一瞪，骂道：“愣着做甚？还不回去？不怕被治罪吗？！”</br>随着这句话，他已冲出十余步，而那队叛兵竟真被他唬住，转身逃出了节度使府。</br>那边，郭子仪率人穿过甬道，终于看到浑身浴血的张齐丘正在拼命奔逃。</br>“平叛！保护节帅！”</br>虽只带了十余人，郭子仪却摆出了早有预料，率大军前来平叛的气势。他麾下士卒奋力杀上，终于是救下张齐丘，驱退了追杀张齐丘的叛兵。</br>“子仪。”张齐丘扑上前，用带血的手拉过郭子仪，道：“他们率部去投奔李献忠了……”</br>“我去追！”</br>郭子仪转身要走，张齐丘已拉住他，道：“来不及了，此事有阴谋……朔方节度使的位置，我保不住。往后诸事，只有拜托你了。”</br>“节帅不必如此悲观，也许还有转机。”</br>张齐丘摇头不已，没了过去镇守边塞的气概，叹道：“他们准备充分，如何还能容我们有转机？”</br>~~</br>六月，杨玉环的生日依旧是长安城最大的事之一。</br>之后天气渐热，已到了夏天，李隆基不耐烦待在长安，又准备着前往华清宫小住，方便随时沐浴。</br>冬天泡温泉暖和、夏天沐浴方便，总之是华清宫住得舒服。</br>薛白作为中书舍人，随在天子左右拟定旨意，自是要跟去的。他一直在留意着能否找到李岫说的，李林甫临死之前调阅的文书，可惜于宫中没有眼线，或许到时可亲自去取一趟。</br>圣人仪驾已在准备了，离开长安之前，薛白正在尽力熟悉着中书门下省的事务。</br>要掌权并非易事。旁人都说陈希烈依附李林甫，是毫无实权的盖章宰相，但其实盖章本身也是不小的权力。对于眼下的薛白而言，想要接触到更多的旨意，也得看陈希烈的安排，且还有一大部分旨意，连陈希烈也做不了主。</br>薛白也没有特殊的办法，无非厚着脸皮，主动去找陈希烈讨差事。</br>是日清早，陈希烈到了中书门下省，才走到官廨前，只见薛白又守在廊下，一手捧着书在看，另一书握着一个石铃在举。</br>这情形，倒像是回到了当初在秘书监两人共事之时。</br>“左相来了。”薛白放下手中的物件，随意地打了招呼，笑道：“今日似比往常早些？”</br>“薛郎总守在老夫门前，何意啊？”</br>“我刚入中书门下省，对公务不熟悉，盼着左相能多多分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