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丙听到的不是血在流,而是铜钱咣啷啷地掉落,每一刀都是上万贯的身家。
他们能搞到铜料,但不能自己铸币,不是因为冶炼的工艺难,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只是搬运的力工而已。是宋家买通甚至控制着铜场官员,也是宋家能把铸好的铜币分散到天下各地。
于是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风险是由他们担着,每年得到的只有一些难以花出去的铜币,命贱,随时可以被替换掉。
现在,大家的命一样贱了。
宋家诸人在这一刻表现的也没有更高贵些,因极大的恐惧而悲嚎着,像是待宰的猪羊在嗷嗷乱叫。
“停下!”
“别杀了!”
宋之悌不愧是致仕的国之重臣,在所有人里是最镇定的,但他真的太老了,虽然他自觉还有十年寿命,终于还是摔倒在了地上。
“扶我…..”
大家都在仓皇逃命,没人有空扶这位一家之主。宋之悌遂一把拉住身旁之人。
“十八郎,扶我起来。”
刁丙一刀劈来,那年轻的宋家子弟被劈得摔在地上。
他抽搐了几下,奋力爬起想要逃,偏偏被宋之悌拉着,很快便力竭了。
“阿翁……十三……我是十三郎...”
宋十三郎话音未落,已被捅了一刀,倒在地上。
姜亥、刁庚、胡来水带着人从他们身边杀了过去,没有理会宋之悌,说明没有要活口的意思。
刁丙俯下身,一张满是血的脸凑在宋之悌眼前,血顺着他肮脏的鼻头滴下。
“审得了你吗?”
宋之悌瞪大了老眼,看着那滴血落下来。
他想到了他以往的事迹,那是在开元二十年,他被流放到交趾,路过江夏时遇到了李白,李白很景仰他,还接连写了诗。
到了交趾,恰遇蛮贼攻陷了璧州,他只招募了壮士八人,披重甲,执陌刀,击退蛮贼七百人…平生事迹,何等壮阔。
他为大唐立下过赫赫功劳!
血滴进他浑浊的老眼中,只一滴,就盖住了他的整个视野。
刁丙伸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爱惜他这一身鲜丽的衣裳,不愿用刀。
宋之悌本已坦然受死,突然却是一个激灵,奋力挣扎起来。
“呜!呜!”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棺材。
他的棺材给了高崇,想要打一个更好的,配得上他这赫赫功劳、天下知名身份的好棺木。
本以为来得及。
一人奋力地挣扎,一人奋力地掐着,都像是在努力对抗命运的判决..
公堂上,薛白的手还握着那块惊堂木。
他甚至没有起身向令狐滔行礼,这种冒失狂妄的态度把他置于极为不利的处境,使他有了更多让人可以指责之处。
“薛县尉,你可不能仗着‘年少识浅’的借口,就肆意妄为,无法无天,若都照你这般无视尊卑,朝廷可还有体统可言?!
最拼命要给薛白定罪的就是吕令皓,他希望借此把自己的过错摘清。
正喊得起劲,堂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高郎君!”
高尚的目光犹在薛白与李腾空之间打量着,思考着薛白是否还有后手,闻言忽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衣着普通的脏汉正在招手,被卫兵拦在门外。
因想着可能是有情报送过来了,他便让这汉子进来。
没想到,这汉子进了县署,马上便喊了一句让他诧异的话。
“高郎君,樊帅头有急事要见你!”
一瞬间,高尚就变了脸色,明白这是薛白的伎俩,薛白去二郎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樊牢来见他,用意在于陷害他。
可有何作用?薛白这次真正的敌人是偃师县乃至于河南府的官绅势力,根本就不是靠除掉他高尚一人可以解决的。
令狐滔所说的薛白审不了隐田逃户的大案,意思就是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把目光放到他这个细枝末节上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此时更重要的是考虑应对。高尚差点就要喊人拿下这个脏汉子,好在迅速反应过来不能这样,会惊动更多人。
“什么樊帅头?我根本不认识。
“高郎君怎么能否认呢?!”那脏汉子提高了音量,“宋家那边出事这句话吸引了更多人的好奇。”
宋勉当即便转过身来,喝问道:“宋家出什么事了?!”
被他这一声喝骂,那脏汉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拦住他!”
来不及了,县署到处都是人,那一身麻衣挤进人群,如水滴落入了河一时间,高尚站在那脸色郑重,专注地思考着;宋勉则是焦急,忙派人去宋家打探。
吕令皓则猜到原由,抬手喝道:“薛白,你又做了什么?!”
薛白根本就不理会,只看向令狐滔,此时代表世绅们态度、影响事情走向的是这位河南少尹。
至于吕令皓,一旦有高官出场,一县之主的气场当即便降了下来,成了只会吆喝的狗腿子。
“天黑了,且都散了。”令狐滔淡淡道:“本府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