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阴。

凌子崇一早便嘱咐关小锋备好了马车，直奔紫京太学。

太学位于城北郊外的山丘之下，与内城有一段距离，先王将其设在此地，原意为远离京城的世俗纷争，鼓励师生一心治学。谁知后来紫京太学的名气愈来愈大，慕名前来瞻仰这所研学圣地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更有不少人想着迁来太学附近，沾沾这里的书生气。

久而久之，原本荒无人烟的山丘竟发展成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马车经过镇上的主街道时，凌子崇能看见不少书生打扮的学子行走于街头，手上拿着形形色色的物什，带着算盘的是算科生，带着一本本大部头的是律科生或经文科的，还有些拿着奇形怪状的装置，估计是从天文科和工科出来的。

三年前，凌子崇也曾是这些学生里的一员。

马车停在镇子尽头的落梅峰下，这是京畿最高的一座山峰，被三角梅包裹的岩壁顺着晨间的雾气直入云霄，与周围低矮的丘陵甚至更远处平坦的原野格格不入。

武学院共分为主院与分院两个部分。分院与紫京太学下辖的各科书院相似，建在山丘间的平缓地带，内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作推演兵法或锻炼骑术之用。

主院则落在落梅峰的山头，武科生若要往返于学院与镇子之间，每次都需经过一条漫长陡峭的山路，山长龙无浊特意选址于此，意为鼓励习武之人勤加锻炼，强身健体。

凌子崇踩在平实光滑的石阶之上，这条山路比他记忆中的崭新许多，想来是他结业后朝廷又拨款修缮了落梅峰的基础建设。画眉之乱后，朝廷越发重视对武学人才的培养。

山路两侧建有简易的栏杆，三角梅的枝条攀附在生了青苔的栏杆表面，从顶上探出花枝，垂在凌子崇的头顶。偶有山风吹过，梅花瓣簌簌落下，宛如一场紫红色的雨。

凌子崇到了学院门口，守门的学生立马认出了他，兴奋喊道：“凌师兄！”

凌子崇意外道：“师弟认得我？”

“您结业那年在讲武台表演了一遍役鬼通神，我到现在还记得哩！”

武学院有一个规矩，每年最优秀的结业学生，会在学院正中心的讲武台上表演一套自己最为得意的功夫，用以激励后生。

凌子崇道：“劳烦师弟与龙山长知会一声，说学生凌子崇前来拜见。”

“龙山长知道你要来，一早便在学舍里等你了。”

学生笑着领凌子崇进了门。

龙山长的居所原先位于主教学楼的顶端，但后来搬到了后院一间普通的屋子。龙山长说是自己的年纪大了，总在五层高的主楼上上下下累得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位南国武林名宿的身子骨恐怕比生龙活虎的新生还要硬朗，将住所搬至后院，不过是他准备退隐的信号。

估摸着再过个两三年，他就会卸下山长的职责，在朝中领个清闲的官职养老。

通往学舍的路很长，凌子崇开始与领路的学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其中多是谈论这几年学院的变化，说着说着，那学生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感慨道：

“真羡慕凌师兄可以拜入龙山长的门下啊。这几年山长收的学生越来越少了，每逢年末的武艺考核，师兄弟们为了争山长那几个亲传弟子的名额都要打得头破血流。唉，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谁都想一窥那‘役鬼通神’的玄奥之处。

“听说役鬼通神融会贯通了天下各式武学，只学这一门，就可以问鼎纵横境巅峰，不需要像寻常修行者那样网罗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才能通晓内力转换之理。凌师兄，这是不是真的？”

凌子崇道：“师弟说笑了，役鬼通神本身就是十数种内力运行之法的集合，只是龙山长将其统称为了一门武学。”

“所以那些夜叉翼、修罗爪、水浸鬼什么的，就与不同门派的武学一样，其实有着不同的内力运行之法是吧？”

凌子崇浅浅地笑笑，没有细说下去，他知道师弟是想旁敲侧击地打听役鬼通神的窍门，但这门武学是龙山长的秘传，未经老师允许不能擅自向外人透露它的秘密。

龙山长的屋外守着个伺候山长起居的小书童，面相干干净净，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凌子崇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朝中高官都喜欢把自己年幼的后辈送往各地驰名的书院做书童，表面说是锻炼后生，实则希冀后辈跟在各领域的名宿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能学到些东西。

书童替凌子崇推开房门，屋内的陈设十分简洁，仅有张小茶几和几个蒲团坐垫，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坐于正中的蒲团之上，须发被书童打理的整整齐齐，似银色的瀑布披下，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然而老人右手边空荡荡的衣袖，却破坏了他出尘的气质。

凌子崇曾问过老师，他是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那人的武功得有多高，才会斩下他的一只手臂。但老师只是摇了摇头，说他的右臂不是被仇家斩断的，只是因为一场事故。

“子崇，你来了。”龙无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