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我:“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说:“还在馨园小区。”
他说:“行。”
但我能听出,这个字里带着些未表达出的犹疑和不解,便向他解释道:“我爸妈搬走了,只有我住在那里。”
从后视镜中,我看到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随后问我:“你们为什么分开住?”
我笑着说:“不习惯住在一起。”
我知道许城的想法。馨园是个老小区,房屋面积不大,周边设施陈旧,居住体验相对较差。高中时期大家普遍都不富裕,住老小区的同学们也很多。但如果十余年过去仍以家庭为单位住在这里,便是经济条件不好的直接证据了。正如我看到覃洛脚上那双运动鞋时的心理活动一样。
那句解释过后,我感觉有些多余。嘴上说着不在意他人看法,不以财富衡量价值,实际中却如此急于和贫穷撇清关系,生怕被人瞧不起。
在高中时,许城便是众所周知的富有同学之一。与他恋爱,我始终是自卑的。我不想让这种自卑延续,便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找回些所谓面子。但想想实在没有必要。
一路上,聊天内容只有曾经的同学,仿佛我们的关系也仅仅是同学。我和许城在高中的第一个冬春夏经历了懵懂爱情,唯独没有共度过秋天。如今却被安排在秋日重逢,或许也是一种弥补与成全。
那个冬天,我每日放学乘公交车回家,许城骑一辆红色赛车,追着公交车直到我家门口,只为多看我一眼,并与我道别,然后再骑行漫长路程独自回家,日日如此。
那个春天,我们偶尔在周末时到公园独处一下午,哪怕什么都不做,却连空气都是甜的。
那个夏天,我们分手,我在暴雨中绕着教学楼狂奔,同学们站在窗台边议论纷纷地看我,许城趴在课桌上哭红了眼睛。
有同学用两个词来评价我们这段并不长的恋爱:惊天动地,刻骨铭心。
人生第一场爱情便如此轰轰烈烈,起点之高,后者难以超越。那时年少,不懂得如何去经营一段关系。无论分手还是毕业,分别时也都不曾好好说过再见。与许城这段没有结局的故事,是我生命里最遗憾的事情之一。我无数次在梦里拼命去改写去续写,醒来仍是一片空白与茫然。
现在机会来了,就摆在眼前,他正坐在我斜前方,开着车送我回家。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光阴流转,我们早已不是少年。曾经撕心裂肺的切肤之痛,回望时已淡然。告诉他我有多遗憾,显然没有必要。和他重新开始,更是毫无可能。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就当我们仅仅是同学,我们也确实仅仅是同学。
车很快便开到小区门口。许城靠边停好,下车打开后备箱,帮我把植物一件件小心翼翼拿出,递给我的同时问:“你好拿吗?用不用我送你上去?”
我笑笑说:“不用了,谢谢你啊。”随后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杭州啊?”
他说:“下周三。”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吃力地抬了抬提着植物的胳膊,代替告别时的挥手,对他说:“我回去了,你路上慢点,再次感谢啊。”他笑笑说没事。
我转身离开,穿过铁门,拐进里巷,直接放下植物坐在台阶上平复心绪。大概过了几十秒,余光看到有人也拐进里巷来。
是许城。他还没走,如同我期盼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