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自然也不说话。两人都把自己的烟袋锅抽的叭叭响,就是不愿意先表态。
郭修安看着烟雾缭绕的客室说:“长盛,平常你是个急性子,今天哑巴了?老九你平常烟瘾不大,今个儿(今天)跟烟袋锅较个啥劲嘛!”
李长盛只好先磕磕烟袋锅,站起来说:
“这事我要回去和我爹商量一下,毕竟李家死伤这么多人,族人的怨气我是压不住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事——后面再说倒也中……”
韩皮匠也就坡下驴:“事情能放放咋不中哩——先补秋要紧!”
李长盛回到家,把郭修安的话讲给李泰栓。
李泰栓叹口气说:
“八千拳民拼了两天,连东岗教堂的门都没摸到,张白义这个神棍把小命都给交代了——神拳会这回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还有你哥,本想跟着神拳会擎现成儿(占便宜),呜呜渣渣的带着人在营里耍威风,到头来也跟着丢人现眼!”
“现在想想我都脖子发凉,那天要不是军爷来的及时,李家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神拳会第二次围攻教堂失利的那天晚上,李长有回到三家营后,便匆匆拆了营外碾场上的神龛高台;回到家,他又把神拳会留下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他让长工山葵连夜套车,把哭哭啼啼的李袁氏送回娘家。
李长有收拾完细软,走到李泰栓跟前磕了磕头说:“爹,我要赶紧出去避避风头!如果官差来家里了抓人,你们就把所有的事儿往我身上推……”
李泰栓说:“出去躲躲也好!神拳会的头头脑脑都翘了辫子,官军出面了也就是暂时压住了洋人,后面还不知道咋收场呢!事情太大了,后面肯定会秋后算账!告诉族里练拳的人,都出去避避风头!”
送走了李长有,李泰栓对李长盛说:
“这回儿咱和韩家结的梁子太深了!韩家人吃明亏,咱吃暗亏,谁都没捞到好处!你告诉夜儿黑(昨天晚上)祸祸过韩家的人,都把鳖头缩回肚子里老实一阵子!打群架伤了的早点治,死了的早点埋!”
最后李泰栓又给李长盛壮胆:“虎死不倒威,驴死不倒架!咱儿不找韩家人麻烦,韩家人也不敢炸刺(主动找麻烦)!”
韩皮匠回到教堂,也把郭修安的意思跟里莱德讲了。
里莱德耸耸肩膀两手一摊没说话。
韩皮匠回头对族人说:“明天都回三家营,埋死人救活人,修房砌院、下地补秋!穷家薄业经不起折腾,一家老小的温饱最要紧!各人先顾好各人的腚儿,不要去招惹李家人!”
第二天从教堂回来的韩家人,便先跑到郭家给老族长吊丧,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他们吊完丧,便马不停蹄的下地补秋。
虽然已经入夏,但补种些高粱、谷子、绿豆和红豆这些短秋的庄稼,多少还是有点秋获的。
韩皮匠一边点种绿豆,一边对族人说:“先顾活人再顾死人!穷人命贱,死了一张席片就打发了;误了农时,活人最后也都成死人了!”
平息完李家和韩家的恩怨,也到了郭敬祖盖棺下葬的日子。
营里营外的男女老少个个素衣白缟,拖了二三里的队伍,都来送老族长最后一程。
二十四个青壮的族亲一里一换,稳稳当当的把郭敬祖的灵柩,抬进了郭家祖坟。
周世平悄悄的站在远处的高坡上,也来送郭敬祖最后一程。
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觉得郭敬祖的死是难得的圆满。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这个世上没有谁的死会重于泰山,最多像一块从山顶滚落的硬邦邦的石头,在活着的人心中激起一点点浪花而已。
其实大部分人的死都是轻如鸿毛,不着痕迹的融进黄土里,随时光流逝而被后世遗忘。但能够像郭敬祖一样,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轻于鸿毛,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周世平目送着蜿蜒的送葬队伍,自言自语的感叹:
“寿终正寝,风光入土,便一辈子最大的福分!今后的这个世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有这个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