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言这边，第二日，他无声无息走出房间，执伞出了骨窟，来到被蓝殿放火烧的那片山腰。

只见他抬手，手上缓慢捏起诀，那些让之前没苏醒那个谢知言头疼的花海，居然一朵朵重新盛开了。

他平静的眸子动了动，散开几分温情。

他犹记得，这片花海是他送予娇仙，是他从黎词那里求来研究的不败花，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之前大火一场，破坏了其中的几处阵法，如今修复好，这些花又如期而至盛开。

寐山的冬天是荒废的、无趣的，也只有这花，增添几分乐趣。它会在稻子种下的时节，自行退去，等待稻田成熟采割，便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年又一年，陪伴着娇仙。

做完这些，谢知言转身遥望骨窟，在那高台之上，隔着雪色，他似乎看见了一抹红色倩影。

等他傍晚回去时，那道倩影依旧还在，在雪色里，红衣绝诀，乌发萦回。

谢知言上次说，娇仙不笑更好看，其实是不对的，他只是看够了她的疯笑，看够了她的冷笑，希望她能轻松的笑一笑，可那轻松的笑是种奢侈，倒还不如平平静静来的让她快活。

他突然不忍打扰，不敢上前。

他全部的记忆里，有着全部的他和娇仙，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情。

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似乎总能在他心底刻下害怕、恐惧、憎恶、畏惧等情绪，可等谢知言仔细去品味，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只剩淡淡的、无尽的迷茫。

那种说不清的迷茫萦绕在心尖，他好像不知该如何面对花无皖了。

但他最终还是上前。

“姐姐。”谢知言哑然喊了句，给她撑开伞，聊胜于无，毕竟那些飘雪飞不到娇仙身上。

“嗯。”娇仙没回头，那些繁华的花儿她好像看不够一般。

谢知言也不打扰，在一旁陪着她看，看到了夜色落幕，雪缓下来。

“你今日格外不一样。”娇仙在风雪呜呼中开口。

平日，总远离她，不会贴上来，陪她这么久。

“……我忘记许多，姐姐能讲一讲小时候吗？”谢知言没回答那个问题，转而是开了另一话题。

娇仙一怔，眼睛一眨不眨。

小时候？

直到她白雾似的呼吸融进风雪，好像才回过神来。

小时候这件事，谢知言从来没有向她问过，娇仙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

娇仙转过身，找了一处墙角随便靠坐下，谢知言也随她一起，将伞放下。

“这雪，真好看。”娇仙神情前所未有的淡漠，伸出手，接了一片看着它融在手心。

小时候，她好像……也不太记得了。

唯一记忆深刻的，也是有这么一场大雪。

她一人从山的这边，乞讨到山的那边，跪过每一个家户、每一个冰冷无情的人。

可无人救他。

那场大雪娇仙每每回想都窒息不已，若是那一天有这么一条规定：“不可拒绝乞丐”，那她的阿谢是不是就不用死在冰寒的冬日，他才13岁啊。

谢知言永远不会知道，乞丐规因他而起。

深知乱世人人身不由己，所以花无皖从没怨恨过，只是遗憾，遗憾她怎么就这么弱呢。

……

回忆带着伤痕，娇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去捉了谢知言的手，放在手心，紧紧握着。

“我知道，”她苦涩动唇，终于承认，“你不是我的阿谢。”

你是、假的。

谢知言恍然有一瞬，惊觉今日的娇仙也不同往日。

可能是突然梦醒，放下执念；也可能是回想起谢反，她曾有一瞬想将谢反从复活大祭上拉下来，可惜最后什么都没做，等到谢反死后才追悔莫及。

如今，又是一场复活大祭了呢。

娇仙眼神动了动，看向远方开满红花的群山，她好久没去看那些花了。

……好像这次真的梦醒了。

她其实早忘记真正的谢知言，连同一起忘记的，还有她对谢知言的爱。她在那些假谢知言里拼凑他的模样，日日折磨自己，把感情封存得几乎只剩下疯执。

如今幡然记起，她恍然大悟，假的终究是假的。

复活，是她扯了许多年的痴妄。

娇仙放了一把火，火光遍布整个骨窟，那火就像是山腰盛开的红花，像多年来她执念的那一颗心。

她的阿谢，早就死了。

哈哈哈，早就死了。这大概是花无皖许多年来，最为轻松解脱的一个笑。

她站在火光里，葬了自己。

谢知言，始终未曾离开。

花无皖和谢知言曾是两个小乞丐，被一个叫高善人的老乞丐收养，可惜老乞丐命不好，撒手人寰。剩下两个半大的孩子沿街流浪乞讨。

可能两个人遗传了老乞丐的贱命，一个十三岁死于骨疫，同期，一个十五岁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