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端立想起放走那波工匠时众人的眼神,心中顿觉憋屈。
都道他是个铁面无私之人,从不畏惧强权,什么人都敢抓,也下得了手去审,从不给人面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喜欢宣判的感觉,一视同仁罢了。无论是谁,只要落在他手里,几乎就再也走不出大理寺了。
即使真的是这桩案子没事,他也会想尽办法挖出别的事情来,准能让人无法翻身。只是以前大多是非富即贵,个个儿都能随意翻出案底来。
大理寺收这种老百姓的情况还真不多见,不过那又如何,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是罪名只能以知情不报这种上报了。
本来以为以景帝对九公主那众所周知的疼爱,定会同意他的上奏,没想到却意外阴沟里翻了船。
被几个平头小老百姓从他手心里生生逃脱了,他心中终觉不完美。
大概是小时候,他总是无故被长兄责罚,没错也能安个罪名痛打,经年累月下来的心理阴影吧。
不过他从来不反抗,反而表面上依旧对长兄恭恭敬敬。直到后来,他翅膀硬了,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长兄。
他惯于做戏,这番大义灭亲的举动令皇帝青睐有加,一步步做到了大理寺卿。
不完美啊不完美!他感叹着。不过,那老头就在少府监,哼,早晚也要把再他弄进来!
如此想着,他顿觉心里舒畅了些,闲庭信步来到了小院儿里。
忽然,他感觉院落的树影一晃,一个人影闪过。“谁?”
声音却从他头上传来:"本公子赏月,为何故意打扰?”
周端立立刻将手掌在袖间暗暗蓄势待发,凝神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慵懒地半倚在屋顶看着月亮。
那面具黑色为底,红色勾边,却又暗暗泛着金色,在月光下仿佛有几条金蛇在张扬着吐着信子。他缓缓转过头来,直视着周端立,那双青墨色的眼眸却似狐狸般勾魂夺魄。
周端立骤然打了个冷战。这个面具,他知晓。
“绝杀公子,”他气势顿时一矮,屏声闭气。“不知深夜来府,有何贵干?”
月清阁绝杀公子,极少出手,却从未失手过。
可月清阁一向只杀十恶不赦之人,自己应该......不算吧?
绝杀公子翻身坐起,一只手随意搁在膝头,似笑非笑。
“本公子说过了,赏月!只是大人你为何故意打扰?”
周端立差点噎着。“请公子明察,这是下官的私人府邸。何来打扰公子?”
绝杀公子冷哼:“你方才出来,就看到本公子的身影了。既然看到了,你就知道本公子在此。既然知道本公子在此,你还要走过来。这不是故意打扰,那是什么?”
“这......”周端立明白了,这明显是来找茬的。“下官不服。”
绝杀公子轻巧一跃,明明是那么高的屋顶,却犹如飘下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他冷冷地看着周端立,那眼神中似乎凝着万年的冰霜。
“你不服?那你随意处置工匠,说他们知情不报时,他们可有不服?”
周端立一惊,这是今日朝堂上奏请的事情,绝杀公子是如何得知?还是说,是自己大理寺的人,走漏了风声?不可能,他们嘴一向很严。
绝杀公子又逼近了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向周端立袭来,竟痛得他袖子里攥着的拳头都捏不紧了,只觉得关节都在咔咔作响。好恐怖强大的气息!
周端立放弃了挣扎和对抗的想法:"请绝杀公子明示!”
绝杀公子收敛了气息,悠悠地说道:"本公子知你一向严明,还需补上公正二字。今日饶你打扰之错,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周端立汗水涔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低头拱手:“下官定当遵守!”
那小老儿被放出去时,是不是同样的心情?
待他再次抬头,早已不见了绝杀公子的人影了。
慕南戈早就想敲打一下周端立了。作为大理寺卿,得罪人是常事,这点周端立做得倒是挺好,可是这人太走极端。
慕南戈时常与周端立打交道,总感觉他身上有股浓浓的戾气。即使是只苍蝇落进了大理寺,也得被他剥皮扯腿儿撕翅膀。
只不过,惯常收进大理寺的,也都是些死有余辜的家伙。慕南戈并不反对重刑,更不反对惩恶扬善。
那些个罪有应得的王公贵族,周端立用什么办法给他们惩罚,慕南戈都没有意见。只是,光有惩恶,也还得扬善。
这次将这些工匠们不由分说统统处斩,便是动了他的底线了。
他也恼恨那李思源报复到无辜的小九和嘉贵妃身上,好在小九没事。不过若是景帝将李思源处斩,他也不会同情那小老儿。
迁怒于无辜之人,本就该受罚。只是,那其他二十多个工匠,岂是随意就冠上罪名处斩的?
周端立虽然不惧强权,但,他怕死。
一般人他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