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从振国家回来第三天,就来到了学堂。
几个孩子父亲都是在洞庭湖被日本鬼子死的,天水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助那些家人,唯一可以拿出来安慰那些亡灵的就是自己肚子里那几句“人之初,性本善”。
虽然自己的家境还算可以,可是,家里一下子增加那么多孩子吃喝拉撒,就时常感觉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了,他不能要那些孩子带粮食来读书,更不能要他们交学钱,如果他们能够支付这些费用,当初他们的父母就不会跑到洞庭湖去当湖匪,不当湖匪就不会认识我天水而成为患难与共的朋友,不能有生死相关的交情,没有这种交情就不会随着自己和振国,满秋的振臂一呼而从湖匪转变成为抗日义士。
洞庭湖一战,让天水噩梦一生,虽然当时是以湖匪的名义抗击日本人,可是,那惨烈的场面在天水的脑海深处已经深如刀刻,几十号年轻活泼的生命,顷刻之间化为血水,身手分离,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恐惧,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天水把振国妈妈送给他的那些书本放在自己的案台上,那些书里,有振国和安邦的写字痕迹,也有振国爸爸的批语,天水不敢把书本分发给孩子们,他必须照着书本上的文字,一页页的将他们复制到黑板上,让孩子们一遍一遍的抄着写着,那时候山村里的教本,很难一人一书,往往是天水在讲台上摇头晃脑的哼上一句,下面就跟着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那种情形好似天水还很悠然自得,然而,天水知道,他自己再痛苦也不能将自己的不快传染给这些像孤儿一样的孩子。
当天水知道自己没法行周公之礼之后,他便除了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以外,其他时候很少出现笑容,他现在特别不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里,他不敢面对他的媳妇,虽然媳妇每每在天水垂头丧气的时候,都以最大的耐性来开导天水,可是,天水却越是这样越觉得必须让媳妇早些离开自己,他是经历了生死大关活过来的人,已经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孩子,他把教育战友的后代作为了自己的终身职责,他盼望着他们有出息,能够让战友们含笑九泉,可是,跟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媳妇,他却对她的幸福无能为力,有时候看见媳妇那如饥似渴的眼神和摇摇摆摆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罪人。
那天振国回部队刚好从他家路过,带着刘世东等几个人本只是想进屋看看天水的家人,表达对朋友情谊的尊重,可是,天水无论如何也要振国在他家歇脚一个晚上,他想和振国好好的谈谈别后的所有。
振国本来对回部队是归心似箭,可是,终究挡不住天水的挽留,再者,天水的父母也就天水这么一个孩子,对孩子的朋友本来就十分的喜欢,更何况振国是天水的同学?而且,又是天水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振国,恐怕天水即便是爬到了玉山叔的木牌上,今天也就没有天水在人世间了,他们虽然不知道天水患上了那种断子绝孙的病痛,但他们知道天水心灵上的创伤已经让他够难受了,为此,他们对于振国的到来简直是敬若神明,杀鸡打鸭,泡茶斟酒,为的只是让儿子开心,尽快走出那洞庭湖的记忆。
天水的媳妇虽然按老规矩是不能出来招呼男性客人的,可是,振国是天水的生死之交也就少了许多的禁忌,忙里忙外,说说笑笑,对振国没有太多的规避,这让振国无比开心,他知道天水一家根本没有将自己作为那种陌生的客人来款待,他爱的就是朋友这种不分彼此的气氛。
刘世东他们吃完饭就早早的被天水父母安排到内屋休息去了,天水的爸爸想让振国多多和天水在一起聊上几句知心贴己的话儿,自己也就趁着机会陪刘世东他们进屋去谈天说地去了,没有再过来打扰儿子和他的朋友。
天水见大家都走开了,就再叫媳妇烧了两个腊菜,在柜子里取出一罐用坛子封好的酒来说:“振国,来,这是哥们在县里上学的时候给爸爸带回来的米酒,可是我爸一直舍不得喝掉,老是在门前那铺子里买那种散酒来解馋,也就是刚刚我们喝的那种,现在,我们兄弟两就重新来过,喝个彻夜不眠,怎么样?”
“好!好,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痛快!”振国的豪气被天水的真诚一下子提到了极顶,他,在朋友面前从不虚伪。
“振国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吗?”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资江一跳就决定了我们这一辈子无法再有距离。”
“是的,前几天,我听说中秋去部队接你了,就急匆匆赶到满秋家,把他拉上去迎接你,谁知道结果却是如此的悲痛。”
“今天不说这个好吗?”振国差点又掉眼泪。
“该死,我这嘴!”
“你怎么知道满秋在家?”
“我天天在打听你们的消息,怎么能不知道谁谁在什么地方哦。”
“他在游击队怎么样,他告诉你了吗?”
“说了,还说得蛮仔细呢,本来他还想要我和他一起游说你去参加游击队的呢。”
“哦?这是怎么回事?打游击怎么能够达到我们抗日的理想呢?满秋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