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昇端坐在轿中，他的伤口依旧是肿胀的疼，低眼一看，血又开始往外渗，不过官服是朱色，倒也看不出什么。

这一刹那，他想起了她，据说在堕子时会流血，她……顾昇脸色更白一分，他陪着她，也是该当。

内宫灯火通明，皇帝御景在御书房中等他，紧锁双眉：“你的伤要不要紧？”顾昇道。“无碍”他甚至觉得，该再重些，再狠些。

“你遇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报给朕？”当时本来是要奏报的，但那时，恰巧李振来了，拿着她的脉案。是什么让他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一心只想夺去那个孩子的性命，恐惧，还是厌恶？顾昇沉默着，许久：“擒到一个活口，加以审讯，或者有所收获。”

顾昇在灯下打量着他，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泛着不祥的灰，他依旧如平常那般腰背挺直，仪态风度挑不出一丝毛病，然而伤成这样还对自己如此苛刻，本就是件不正常的事。谢洹叹口气：“朕若是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就不传你过来了。哎，云锦呢，怎么不见他？”

顾昇没说话，太监代为禀奏：“宣武将军着急为胞妹看病，向陛下告罪。”

御景有些惊讶道，“你夫人病了？怎么都赶到一起去了？”

不是夫人了。顾昇迟钝的脑中久久回响，不是夫人了，从此天涯陌路，她与他再没有半分关系。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顾昇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觉得闻到的，是林然然身上的血腥味。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而林云锦已有两年不曾回京，又是深更半夜，上哪儿去请大夫？

皇帝此时正在说公事：“朕刚刚接到消息，凌王已到城外，预备明天一早，戴枷进城。”

迟钝的意识抓住最后一句，顾昇慢慢说道：“不可戴枷，凌王千里探母，是为孝，凌王的身份，是为长，若是戴枷进城，会落人口实，不若恩准岐王卸枷，更能显出陛下宽仁。”

御景闻言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朕已命中书省拟诏，准岐王卸枷。”

“臣这去准备。”不等皇帝允准，顾昇转身便走。藩王进京，相应的准备复杂繁琐，针对凌王的调查还没得出结论，刺客等着审讯，今夜只剩下一个多时辰，注定是忙到无法分心去想任何事的一夜。

这样，最好。他也委实不想多想，不想再反复纠缠此事了，这样软弱的自己，让他厌恶。

顾昇走出御书房，外面是黑沉沉的夜，宫灯排成一列，逶迤伸向远处，更远是连绵的宫墙，隐在黑暗中的皇城。而他此时感到了山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宁静。

御凌现下要进京，而林云锦也突然回京，当朝首辅深夜遇刺。变故生于一瞬，而影响，却是长久，难以预料的。在无数重大堂皇的事件之中，顾昇最后，最长久的思量却是，她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找到大夫？

顾昇停步，甩掉最后一丝情绪：“回官署。”

城中，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停住，林云锦屏着呼吸，颤抖的手伸出去，试林然然的鼻息，他感觉到了呼吸拂在指腹上带来的暖意，这让他凝固的心跳骤然跟着复苏，林云锦抹了把自己的脸，鼓足最大的勇气，又去看她的裙裾。

干净的，没有血。见此他重重地吐一口气，骂出了声。

他并不曾成亲，然而他麾下有很多成亲生子的部下，军营里都是汉子，彼此之间说话肆无忌惮，于是林云锦自己也知道，女人家生孩子，落孩子，都会流血的。

他的然然没有出血，至少现在，应该没事，将林然然又往怀里搂紧些，加鞭催马，往太医院判就家中冲去。离京两年，许多人事都已不再熟悉，但从前姜知意生病时他曾去李家请过李易通，眼下凭着记忆，还记得大致的方位。

战马在漆黑的巷陌中飞驰，软软的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