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面无表情看着他,没什么情绪地道:“不想今日,我竟会在此与城主大人对弈。”
对面的青年温润依旧,嗓音淡淡回道:“殿下邀请,重明岂有不来之理。”
烟罗落下一子,望了重明一眼,“烟罗自幼一人在这偏殿中长大,是个不通教化的普通女子,不懂城主大人的心思,更不知许也城内那一番谣言从何而来。”
重明捏紧手中棋子,微微冷下了脸,嗓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难道我便知,难道我便愿意自己成天被别人议论?”
烟罗仔细地看了一眼他的神情,眼里划过一抹深思,面上却忽然变得有些愤然道:“婚事说改就改,我却无反驳的权利,难道你作为一城之主,竟也任由一个死去之人随意摆布自己的人生么?”
重明直视着烟罗的双眼,平静道:“听闻邑城的势力皆已包揽在了烟罗殿下的私生子弟弟身上,你的家臣而将你视为弃子,如今更是不管你的死活,难道殿下不想除之而后快?”
烟罗想起那个被人肆意欺凌的夜晚,按捺住微微颤抖的双手,抿紧唇,坦白道:“我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明过,父亲和兄长战亡,我竟也成了一枚棋子。”
重明面容缓和了些,“你邀我来,必有要事,不必耽搁时间,还是直说吧。”
“城主不会拒绝这门婚约,是不是?”
“我……不能拒。”
烟罗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道:“我虽料到你会这样说,可还是替小桐觉得不值。”
“有缘无分,天意弄人,天命不可违。”
“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做这个坏人吧。”
“我会向他请示,烟罗应下这门婚约。”
重明心中微动,面上一片平静,不得不说,烟罗的一切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他还是疑惑不解地问:“为何要委屈自己?”
烟罗语气冰凉:“人妖殊途,要让小桐……对你死心,不然她会死的。”
一桩婚事,两人各怀心思。
烟罗还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已然确定了谁是杀死了父亲和兄长的真正凶手。
她要在大婚那日,让他当众身败名裂。
这桩婚约牵系着两方利益,错综复杂,已然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婚约了。
外界如何传婚约重立之事,自然也是传到了常羲的耳中,婚期定在一月之后,烟罗还亲自跑来陪常羲坐了一下午,她虽然愧疚兼有说不出的苦衷,常羲却是出奇的淡然。
或许一月之后,她身上的诡异病症也好转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她也可以离开了。
这夜,一道身影避过所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梧室,常羲身体尚未恢复,整日昏昏沉沉,每日夕阳还未落下,便听闻她早已陷入沉睡。
重明理了理衣衫,在门前等了片刻,才鼓足勇气踏进屋门。
“小桐,数日不见,你可安好?”
清楚地知晓常羲的身体状况,重明自然知道常羲回应不了他。
他轻轻走近几步,坐到床边,在亲眼看到常羲瘦削苍白的面容和睡梦中的痛苦蹙眉之时仍是忍不住心如火烧,重明眼前渐渐模糊,“小桐……常羲……羲儿……”
“……常羲……你要我怎么办?”
重明双目无神,生生忍住从喉间涌出的温热,哽咽道:“你知我不会因妖怪的身份而疏你远你,我又何尝不知你不会惧神魂消散,不会惧这来自天地的诅咒。”
“可我怕……怕的人是我。”
“我要你活着,相比你爱或不爱我,我更希望你活着。”
“所有的一切,在你的生死面前都可以放下。”
人的寿命何其短暂,她还有大好的时光,不必为了他一个将死之人耽误自己。
“所以……即便你恨我,你不爱我,我都可以接受,唯独……唯独你不能死。”
他自幼忍受病痛数十载,见惯了生离死别,自然更知生命的可贵,若她没了,便什么都没了。
“你是这天地间,重明能看到的最后一束光芒,若她消散了,我两眼空空,无悲无喜,所见皆是地狱。”
“所以……答应我,你要忍,你要等,等到那一天,我还你自由。”
重明轻轻地靠近,在常羲唇上落下一吻,轻柔至极,生怕惊醒了什么,他闭上眼,感受着她的呼吸,一滴泪就此掉落在常羲的脸上。
她定然不知,那日梧桐树下,她每喊一句重明都是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心头血淋漓,自作自受。
一月的时光倏忽而过,除了烟罗正大光明地来看她,远在青丘的白遥也会时不时远远地唤个小纸人溜进来陪常羲解闷。
总之,若不是变故陡生,这样的日子想来会一直持续到常羲离开许也城。
直到那日,常羲做了一个梦。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那并不属于她在不荒山和天界的任何回忆。
上清天的雪,几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