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徊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望进莫危晚的眼睛里。他觉着自己的倒影有些狼狈，忙用手揩了揩脸，水花溅得乱飞。

莫危晚开口道：“有没有人夸过你长得好看。”

禹徊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若你被一个本身有着十分美丽的人夸好看，是何种感觉。

“有人告诉我美丽不算得一件好事。”禹徊严的话引他回到了刚到这里的日子，自己是最不堪的神魔混血，自己的脸被视作罪恶的烙印。可是带自己来这里的先生说这些都无关紧要，美丽的脸也好丑陋的脸也好都无关紧要。

他也许不懂，可是很快当他因为这张脸交到朋友时，当他必须去承认他是神魔混血时，这张脸的美丽不过是他是神魔混血罪恶的作证。虽然在这里他不曾因为神魔混血而受到鄙夷，可是他每天看到的自己的脸都无时无刻提醒着这个事实。这时他倒是很愿意相信那位先生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

莫危晚点点头，说：“可也未必是件坏事。”

那天以后，虽是两人未正儿八经说过话，却也算是认识了。

平日里上课训练什么的，莫危晚没少帮禹徊严。就像是最基础的剑术，有时先生顾不过来，便叫无师亦自通的莫危晚看着。轮到禹徊严时，提示不断便算了，最后舞得不成样子，莫危晚一脸冷色地看着，竟以一句“很好”作结。也许正是因为这番，同样是练剑，禹徊严哪怕三四十年后也没什么大长进。

禹徊严喜欢桂花味儿的东西，但没跟别人提过。也是因为有一次，莫危晚给他的几块桂花糕好吃的缘故。

禹徊严不是那些攀附权贵的人，但也禁不住对仙界产生幻想，他明知那是他一生去不了的地方，但又通过那几块滋味甚好的桂花糕有了奇妙的联想。因为他总觉得莫危晚的东西总有些仙气，未来估计也是位大仙，绝非他可及的。

而至于莫危晚其人，禹徊严到最后下了个定论，面冷心不冷。

不仅如此，这么相安无事两三年后。这些人都到了十八，应该出阁了。不过还是有许多暂留。大多都是去人界，只要有人血脉的，无论自己的另一半血统是什么，总还是去人界谋生。莫危晚是暂留的，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他必定走的是修仙一路。他的身世干净无可指摘。

这么冷静的莫危晚在听说禹徊严准备直接去魔界的时候，那天晚上禹徊严的房门是被踹开的。禹徊严其实记得只是一直在试图抹去这段记忆莫危晚的内心可能是他所不知道的热情。他那天晚上真的犹如夜叉，凶神恶煞。

当然，他张口说话是是正常的。也亏得这个，禹徊严才敢于和他对话。

不过随着莫危晚搭在桌上的手随时准备把他的桌子轰爆的趋势，禹徊严不曾如此有志气地冷声下了最后通牒：“我想这是我的事情，不该有旁人太多干预。”

“魔界实力说话，就凭你的功夫恐怕凶多吉少。”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是不会替你收敛骸骨。”

说完这两句，莫危晚起身，愤然甩袖离开。禹徊严以为保全了的桌子也在莫危晚摔门离开的一瞬间化为齑粉。

禹徊严后来是怎么在魔界摸爬滚打受了许许多多的苦暂且不说，哪怕他当上魔域的首领了。最终等待着他的仍是死无全尸。

当初莫危晚的话没错，他之所以那么生气就是因为自己做了个显而易见的错误决定。也许他就不该去魔界，不该受那么多苦，不该有那样的野心，不该当时信徐涩那样的小人……那么多不该正是因为他错了。

可是，禹徊严明白，自当放下执着，可是为何如此如此的难。他恨自己的出身恨自己的样貌，他十几年如一日的恨凝聚成了他。也许他早该心死，早该妥协自己应该苟延残喘地活在某个不被阳光照到的角落。

可是，莫危晚说“可也未必是件坏事。”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他听进那句话，他有些傻傻相信世上不总是“坏事”，他这张脸是，他往后的人生亦是。

可是，他也并非去魔界找自己一个容身之所。只是觉得若是能找些线索发现自己不是那般不堪，或许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可是他找不到，他只能看着自己合流同污，日渐堕落。也许这也预示着自己终将走向的悲哀。

他倘若有一千个理由去魔界，便有一万个理由不去，而自己那位故友一条一条地列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却固执己见。

当初铸就的苦果，重生再尝依旧酸涩。

等等，重生？

严回醒来时天已破晓，徐涩趴在床边神色紧张地看着他。

“公子有些魇住了。”徐涩只这样说，递给严回一杯水。

我那一生，都像被魇住了。

严回喝了口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