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钻研了这么久,为何不知道梦兰花所云?
世人皆道梦兰花难寻,不知其踪,为何他知晓得如此清楚?
此后试炼并无太多进展,为何他却一口咬定,自己一定能研出起死回生之术?
这不是什么鼓励搪塞之语,他说得话听来,是笃定的、不容置疑的,好似他在一个自己还未曾经历过得年代,见过自己的旷世成就。
甚至于,他曾经用过自己的成就,做过所谓“逆天”之举。现在的他,就是那个从多年后回来的人。
这样,看他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也就说得清了。
而那个姓慕的女娃,观晏云枢言行来看,与他所想似乎亦是不同。
那是否意味着,那女娃也是一逆天之人,才致所言所行皆大有不同?
是复活、是重生、是逆转阴阳,这般惊世骇俗的念头反倒越发激起了兴趣,终是于近些日子得了进展。
然而南境来了消息,说是瘴气又起、蛊虫肆虐,南边那将军进京,已要寻来。匆忙之下,他只得留下一药方解其燃眉之急,借着晏云枢密布的线人,躲进了皇家猎场里。
世间永远不会缺治病救人的济世良医,缺得只有像他一般,能成盖世功业名留千古的医仙。
可起死回生,逆转阴阳,如何不可成仙?
皇家猎场多得是飞禽走兽,他便可安心于此试药。只是无论是飞鸟鱼虫还是猛兽牲畜,这其中药性试炼,总不及人体相近。
晏云枢,这个他用药一手养起来的躯体,便是上好的药炉。
只可惜,那女娃不乐意。好在说不定,她也是得了自己秘术便宜的人,那自己便借她肉体用用,如何?
总归一个假消息,结一片迷瘴就能骗来,倒省的他再去多费什么功夫。
可惜,终究是被晏云枢发现了,功亏一篑。
“京郊乱葬岗,多得是横死的腐尸。”晏云枢冷冷说道,“你若是需要,大可自己去寻。”
言外之意,便是莫要再将主意打在他二人头上。
“行。”云栖讪笑一声,“我就不该打你俩的主意,一个要拆我药铺,一个要断我医路。两个疯子。”
晏云枢不语,轻拭了她额前薄汗。她是在做噩梦吧?纵使迷瘴催人安眠,眉头仍不见舒展。
“只是做梦罢了,没什么大碍。”云栖忽得没了兴味,将那桌上盛着死虫的药钵尽数拂了一地,“不过等她醒来,还能记得多少,便得看她的造化。”
他忽得冷笑一声,凑近前去,细细地看着晏云枢似乎波澜不惊的浅瞳,不想放过他丝毫动荡。
“若是她忘得多些,你应会更安心吧?”
“折断本可于九天翱翔的鸿鹄之翼,从此做个金丝笼里的雀儿,只为你一人而鸣,该是多畅快的一件事啊。”
“既如此,让她来做我的药炉,岂不更好?一个没了心智、没了思想的混沌美人,不比现下这般不安分......”
他的喉咙被锁住了,目之所及只有他晦暗不明的双眼,和其中压制的怒意。他似乎能感到身子的腾空,能感到双眼鼓胀几乎要炸开,能看到那双眸子里,装着自己充血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也是他第一次,心中发怵。
好在,晏云枢松手了,他如同一团破布,栽倒在床头地上,咳了好一阵,都不曾能缓过来。
而这般激烈的咳嗽,像是传不进晏云枢的耳朵,他仍是看着熟睡的月融,不曾有丝毫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云栖突然明白了。
他有一片逆鳞,谁都不可动,纵使只是些许想法,都不可有。
哪怕如今他有求于己,碰了这片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取了自己性命。
他不会怀疑方才那只手,扣在脖颈上的力道。
此地不宜久留,云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胡乱收拾了些东西,便进了迷瘴左右穿行,出了密林,却被元令宜捉了个正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打得主意了。云栖暗啐一口,心中骂了晏云枢千百遍,却也只能乖乖跟上。
治病救人嘛,不耽误他的宏图伟业。
她还在做梦,似乎梦得更深了。
她梦到她在北地军营里扔泥巴,梦到父亲教她练武,把她扔营里和那些一般大的哥哥们同练。
身上青紫、一身酸疼是常有的事,父亲也只是传嬷嬷替她上药,第二日再继续练。
她好似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明白父亲对她为何如此严厉。
他料到她终有一日会被锁进宫里,他只是希望,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她能有一技护住性命。
然而他真的不在了,她也不曾护住自己的性命。
她怎么又活过来了呢?她活着是为了做什么呢?
她好像记起,自己不愿再入宫做那折翼的鸟雀;她好像记起,战死的父亲面色红润如活人,里面还透着不易察觉的青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