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下起了小雨，那秋雨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窗外，空隙上的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

一面墙壁皆是依照古董玩器的扣成的槽子，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香炉里升起阵阵袅袅的青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书房。

“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养母也是处处受她排挤。你觉得我咽得下这口气？不……我尝试过！”男子平静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状，“失败了！牵涉此事的大臣株连九族……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

霁云奔去刑场，眼睁睁地看到追随他的朝臣首级落地，那一刻才清醒，作为一个无势的皇子，再怎样蹦跶全是毫无意义的。难以估量的哀痛和悔恨，心是空的，死的，行尸走肉的，他跌坐在刑场前泪如雨下，浑身的力量都在血水弥天的那一瞬间，荒芜了……

“你认为迎接我的是怎样的生活？！我仅仅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而他，霁钺，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我如何比？”男子黯淡无光的脸上，再无往日里冠绝群芳的神采。

他哑然失笑，“换句话来说，他瑞王能拥有的一切，是有皇后强大的母族拥护，若他真的设计陷害我，冠以毒害父皇的名义，便可名正言顺言顺地把本王杀了，那时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霁云从没向任何人提及过，也许是因为那段历史太过惨烈，让他无颜提及吧。可她知道的，他曾经深受其害，被人背叛、抛弃，失去所有亲近之人，而且那种绝望与悲哀只怕永生难忘。

她没想到这茬难以回首的往事，就像过不去的坎，如鲠在喉，她看向男子的目光充满了悲悯，没法感同身受。

当那些属于她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时，她又是如何度过难熬的日子？

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摔倒在泥坑里，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在战场上，一个士兵自愿放下武器，只有任人宰割的结局，那是愚蠢懦夫！只要有一线生机，一丝希望，她都要去拼，去闯，去争取！

“王爷……”楚涵张口欲言。

“那个女人害死了我母妃，哈哈，还妄想我拿了她的好处感激她，做梦！她！休！想！”

一阵咆哮，他凄惶悒悒地瘫坐在地上，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又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的心情，嘴角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嘲笑，“天也，你错看忠良枉作天！”

他像掉进深渊里的困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反抗着。

最终，男人终于被那不可名状的扰乱所征服，只能狼狈地喘着粗气，张开双臂无力地望着窗外无声的秋雨，这二十张贺帖就如同戳在他胸口的刀子，嘲笑着他的无能。

他大手一挥尽数将贺贴撕烂，揉作一团扔在地上，誓要将他们踩碎，踩烂！

楚涵就静静地看着他发泄情绪，在一旁没有吱声。

说他懵懂无知，倒也是及时的年纪；说他年少轻狂，倒也是懂人世苍凉。

楚涵没法在此刻打断他，她也年少过，在这个年纪时从来不曾背负过这样沉重的责任。

前世她是幸运的，作为将军的女儿，她只需按照长辈的路，亦步亦趋，照葫芦画瓢罢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虽不喜男人平日里游戏人间的行事作风，也不喜他呜呼哀哉文绉绉的说话态度。

以及倘若真要找出男人的闪光点，恐怕她短时间也找不出半分来。

但他，值得被安慰，被救赎。

也许每一个人存在都有他独特的意义，比如他之于楚涵而言，是重生这一世的救命恩人。

我们在生命中都会遇到对自己有帮助的人，古人都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楚涵在看到男子眼中的灯光熄灭后，她的心被拉扯了一下，有点痛。

男人不再言语，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此刻时间静止了一般，只有那秋雨绵绵地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纱帘随着秋风从窗外带进一丝冷意，无情地泼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

楚涵捋平地上被踩烂的贺帖，平静地说道，“我理解你的心痛，人都有七情六欲，恨一个人很简单，但，恨可以让人发愤图强，也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显然，你选择了后者。”

何须为困苦的懊恼而失去现在的心态，何须为无言的隐忧而惊慌失措。

往日的已是人去楼空了，再如何怅恨亦是徒劳无功。未来的照旧无法企及，再如何焦急亦是会空苦闷的。

今天心、今日事和现在人，可谓是真真切切的，可以说是感觉到惬意的。